那时月色
萧萧马鸣纸上来
■介子平(山西 太原)
鞍马画古已有之,画马成专科,则始于南北朝时期,画马名家首推南齐毛惠远、北齐杨子华。毛惠远作品见于著录者有《白马图》、《骑马变势图》,专著有《装马谱》,惜未留传;张彦远《历代名画记》称杨子华“尝画马于壁,夜听啼啮长鸣,如索水草”,将饿马形象表现得极为生动,作品也未留传。
名马御马非常马
展子虔被誉为“唐画之祖”,北周末隋朝初杰出画家,也是至今唯一有画迹可考的隋代画家。因有《游春图》传世,故世人只知其山水画了得,殊不知其人物也擅长,画马更是入神。展子虔在朝为官,出入豪门,常为车马出行之雄壮气派所动,遂作马画而大成。其马静中有动,动中传神,立马有足势,卧马则腹有腾骧起跃之势,微妙之处,非言语能表。
曹霸乃盛唐马画大师,少年得画名,常奉旨为御马与皇公大臣画像,深得玄宗喜爱,任左武卫将军。曹霸画马,取马于真形,且喜画瘦马,杜甫称其马“锋棱瘦骨成”。因马有原形,形似成自然,以形似为基础,又得马之骨相,抵入化之境也。
韩干少时家贫,得王维资助,师从曹霸学画,却背师道而独行之,善画肥马,且多有夸张。偏好瘦马的杜甫批评韩干之马有肉无骨,未免损及雄姿:“干惟画肉不画骨,忍使骅骝气凋丧。”玄宗嗜马,御马厩中养马40万匹,得知韩干擅画马,遂于天宝年间,召其进宫供奉,并命其将御马厩中所有良马画录一遍,韩干则对玄宗云:“陛下内厩之马,皆臣之师也。”韩干传世之作有《牧马图》、《照夜白》等。《牧马图》上有宋徽宗“韩干真迹丁亥御笔之”题款,为宋人临本。画之白底设置,突出了所绘人物鞍马主体。马步稳健,威武大气,白马上骑一奚官,似与马絮叨。《照夜白》为韩干作供奉时,为玄宗坐骑“照夜白”画的一幅杰作。画中“照夜白”独栓桩上,昂首嘶鸣,鬃毛飞立,四蹄腾踏,慓悍雄健,动感十足。苏轼《韩干画马赞》描述其作:“韩干之驷:其一在陆,骧首奋鬣,若有所望,顿足而长鸣;其一欲涉,尻高首下,择所由济,跔蹐而未成;其二在水,前者反顾,若以鼻语,后者不应,欲饮而留行。以为厩马也,则前无羁络,后无箠策;以为野马也,则隅目耸耳,丰臆细尾,皆中度程,萧然如贤大夫、贵公子,相与解带脱帽,临水而濯缨。遂欲高举远引,友麋鹿而终天年,则不可得矣;盖优哉游哉,聊以卒岁而无营。”韩干画马,因摆脱了“螭体龙形”的陈旧画法,着重描绘马的风采神态,而独成一格。
李公麟乃宋廷马画大师,除向传统学习之外,常去骐骥院观察御马。时骐骥院有西域于阗所贡赤头青白色御马,公麟如获至宝,潜入马厩,察其态,观其性,闻其声,“终日纵观,至不暇与客语”,几与俱化。奚官恐其画马而摄去马之魂魄,曾婉拒其绘,但他通过写生达到对马的心领,进而与马神会。晚年病痹,卧床不起,“呻吟之余,犹仰手画被作落笔形势”。其作以白描居多,《五马图》是其传世之作,画的是西域进献的五匹骏马,分别为凤头骢、锦膊骢、好头赤、照夜白、满川花,每匹马前均有奚官牵引。人马造型准确,均以单线勾出,线条概括洗练,流畅而含蓄,马之神采矍奕,人之神情各异,均能表现。尤其是画面上的5匹骏马,骨力追风,神采俊逸,顾盼惊人,有观者云:“公麟画马逾韩干。” 苏轼则赞之曰:“龙眠胸中有千驷,不唯画肉兼画骨。”当完成“满川花”写生后,此马不久即殁,“盖神骏精魄,皆为伯时笔端取之而去”。
肥马瘦马寓意马
金人入主中原后,基于其“济江河不用舟楫,浮马而渡”旧习,马画成为时尚,赵霖、杨微、张瑜、龚开皆画马名家。
元代画马第一人无疑是赵孟頫。其鞍马画,总体追求刻意写实,一笔不苟。一是宗韩干之法,马尚丰肥,用色华丽,衬以山水树石背景,人马景合为一体;一是仿李公麟之作,笔墨清淡,着力于线条,注重描法与形象、质感的统一,不施色彩,以墨代色加以轻染。其《人马图》卷题云:“画固难识画尤难,吾好画马,盖得之于天,故颇尽其能事。若此图自谓不媿唐人,也有识者许渠具眼。”画中人物皆著唐装,风格具复古之韵。现存的赵孟頫鞍马画作有《人马图》、《人骑图》、《浴马图》、《调良图》、《秋郊饮马图》等。《浴马图》卷后有王穉登题跋:“赵孟頫尝据床学马状,管夫人自牅中窥之,正见一匹马。”乾隆阅览《浴马图》后题诗:“前世应为支遁师,兴来每爱写权奇。何妨窗内窥如马,正是全身里许时。”《秋郊饮马图》是其鞍马人物画代表作,作于皇庆元年(1312)十一月。描绘秋景之中,一红衣奚官执竿于溪边驱马就饮。画面树木清秀,河水平缓无波,马之造型生动,表现了自然景致的优美。纸尾柯九思跋曰:“右赵文敏公《秋郊饮马》真迹,予尝见韦偃《暮江五马图》、裴宽《小马图》与此气韵相望,岂公心慕手追有不期而得者耶?至其林木活动笔意飞舞,设色无一点俗气,高风雅韵,沾被后人多矣。”赵孟頫之子赵雍、赵奕,之孙赵麟,皆善画马。
任仁发是元朝的水利专家,以浙东道宣慰副使致仕,长绘画,工人物、花鸟,尤善画马。尝奉敕画御苑马厩中诸名马,得皇上赏识。曾有人评其可与曹霸、韩干媲美,与赵孟頫齐名。其作深得唐宋遗法,多科兼擅,笔致优雅,法度谨严。画中人马均以游丝描法,用笔工细圆劲,设色古雅纯净,意态生动自然。杨维祯跋其《九马图》云:“任公一生多马癖,松雪画马称同时。已知笔意有独得,天育万骑皆吾师。”由于画马闻名,所绘《熙春》、《天马》两图,仁宗朝曾诏藏秘书监保管。《二马图》画幅前边是一匹壮实、膘肥肉厚的花马,肥马后面则是一匹骨瘦如柴之马,条条肋骨清晰可见。跋语先叙所画肥瘦二马:“肥者骨骼权奇,萦一索而立峻坡,虽有厌饫刍豆之荣,宁无羊肠踣蹶之患。瘠者皮毛剥落,啮枯草而立风霜,虽有终身摈斥之状,而无晨驰夜秣之劳。”此对比后,笔锋一转:“世之士大夫,廉滥不同,而肥瘠系焉。能瘠一身而肥一国,不失其为廉;苟肥一己而瘠万民,岂不贻淤滥之耻欤?”这分明不是说马,而在喻官。任仁发之子贤才、贤佐,之孙伯温,也善画马。
中马西马全是马
清代康乾年间,欧洲传教士来到中国,带来了西方绘画理念与技法。以郎世宁为代表的西方传教士画家,将中西画法结合,加强了线条在造型中的主体作用。中西画家常常联手作马画,以记宫中盛事。郎世宁的马作有清宫御马者,有西洋马者,且以巨大画幅,构成先声夺人的气势,以焦点透视,整体把握透视关系。宫廷马画家冷枚略借西法,再与传统技法结合,画作涣然一体。
以工整见长和兼工带写的张穆,继承了赵孟頫的马画风格,在西洋传教士画家未来之前,为画马第一高手。张穆继承了历代画马大师的“以画为寄”,尤其对赵孟頫马图流露出的儒家行义达道思想,深以为然,且将明亡之恨、家国之感倾注图中,发出了“可惜沙场中,少君一白骨”的叹息。屈大均《广东新语·画品》记录之:“张穆尤善画马,尝言:韩干画马,骨节皆不真,唯赵孟頫得马之情,且设色精妙。又谓:骏马肥须见骨,瘦须见肉,于骨节长短尺寸不失,乃为精工。又谓:马相在骨,其腹前有两兰筋,尝微动者则良。前蹄后有灶,谓之寸金。马奔驰时,后蹄能击到寸金,谓之跨灶。跨高一寸者为骏,低者次之。寸金处常破损如豆大,有血流出,不生毛,是为跨灶之验。凡马皆行一边,左前足与左后足先起,而右前足右后足乃随之,相交而驰,善骑者于鞍上已知其起落之处,若骏马则起落不测,瞬息百里,虽欲细察之,恒不能矣。故凡骏马之驰,仅以蹄尖寸许至地,若不沾尘,然画者往往不能酷肖。”
墨马线马自由马
徐悲鸿无疑是近代画马的集大成者。徐悲鸿笔下之马何以生动?受西方写实主义影响的徐悲鸿,强调对物写生。为把马画好,曾作过千余幅速写,并亲手解剖马体,对其结构、形态均了然于胸。对细节的描绘尤为重视,以马蹄为例,他曾言:“马蹄比女人的高跟鞋还难画,那是因为马蹄是力量与重心的集结所在,是动静灵活的关键。”徐马不带鞍辔,未见缰绳,一派自由豪放气质,又以马喻人,托物抒怀,属诗意写实风格。徐悲鸿画马,大多借以抒发某种心情。水草寻常行处有,相期效死得长征,作于抗战时期的马,大都昂首挺胸,目视远方。头部以浓墨作平面剪影式概括处理,小心留白,表现出头部的结构。马颈挺立,胸肚臀腿以骨线勾勒,马尾与颈鬃,则以重墨干笔用力挥出,飘动飞逸,虚实相生。画面墨色既发挥了国画传统写意的简洁与凝练,又结合了西画的块面与光影,将马的形体表现得栩栩如生,此即以马喻人、托物抒怀特点。
马晋也善画马,手法取自郎世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