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北京，夜半犹未能入睡，倏忽想起多年前拜访刘万老人时说及俞粟庐，他说民国时俞粟庐并非以曲家闻名，而是个书家：“他写得一手好字，朋友们请他写，他都写，我们家里就请他写过几帧扇页，后来背面请冯超然画山水，真是美极了，只是‘文革’时抄家，都烧了。”

　　两天后返回上海，翻阅旧报刊，竟在1923年5月14日《申报》中看到俞粟庐润例一则。俞粟庐生于1847年，逝于1930年，这是他晚年的一则书例了。自古书画家定润例，可自定，亦可由他人代定，但他人必社会名宿。如民国13年1月3日《申报》刊谭少云润例，为吴昌硕、曾农髯所定。又如民国13年2月9日《申报》刊王一亭3位女弟子，杨雪瑶、杨雪玖、杨雪珍润例，为蔡元培、黄炎培等所定。这则《古娄俞粟庐先生书例》由吴昌硕、王一亭、吴癯安、冯超然等多人代定，内容为：“堂额一尺大者每字三元、一尺五寸大者每字四元、二尺大者每字五元，过大另议，书笺及宣纸者加倍。楹联八尺十二元、六尺八元、五尺六元、四尺四元、三尺三元。屏幅每条八尺八元、六尺六元、五尺五元。围屏三元、堂幅照屏条加半、扇册每件三元、书签同、碑帖及书画题跋每件十元……”而此前两月，我国近代政坛著名的许世英也在《申报》上刊发了鬻字广告：“中堂三尺八元，每加一尺加二元。屏条每幅中堂减半。楹联三尺六元，每加一尺加一元。扇册每件四元……” 尽管各人对所收书件计算不同，但书例大致相同，可见俞粟庐的润资不低。

　　我有幅俞粟庐扇面，是他80岁时为慕廉先生录的两首苏东坡诗，今年赠予了昆曲曲友。买来不贵，看来真好，老人家人老字不老，有骨有肉，神气得惊人。著名戏曲家吴癯安写俞粟庐在苏州时曾与陆廉夫同学北碑，陆廉夫兼学绘画，但俞粟庐沉迷于书法。据说在光绪年间，他的字和吴昌硕、王一亭、陆廉夫齐名，难怪他在给他的五侄俞建侯一封信中说，他在苏州黄天荡水师营帮办营务，“每年必书寿屏五六堂，可得三百余元。”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他当时在水师营的月薪不过36元。陆廉夫生于1850年，1920年过世时，他的墓碑由吴昌硕篆盖，俞粟庐书写了铭文，我在朋友处见过此幅拓片，通篇饱满力沉，骨气峻达，也是俞粟庐晚年之作，但这字里，我想是充满了对老友的深情和怀念的。

　　俞粟庐为昆曲泰斗俞振飞之父，民国时有“江南曲圣”之称，吴癯安对粟庐先生的昆曲成就赞誉极高：“盖自瞿起元、钮匪石后，传叶氏正宗者，唯君一人而已。”俞振飞曾辑《粟庐曲谱》两册，数十年间大陆港台陆续出版了颇多版本，去年上海出版的线装本《粟庐曲谱》，精装普装仍然卖疯了。我有幸在俞振飞夫人李蔷华老师家中，亲手将俞振飞遗物——著名的“江南俞五”、“俞振飞印”两枚印盖在了《粟庐曲谱》上，一枚朱文，一枚白文，真好的纪念。今天，昆曲曲家们少人知道“曲圣”砚池留下许多香，书家们又对俞粟庐书法识者了了，看来老先生书名确为曲名所掩。亏得刘万老人指点说明，只是可惜了“文革”时他家烧去的那几把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