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游记
文境入秋清可读
——《求鼎斋文稿》读后
■胡磊春
秋日晴窗,时和气润,正是赏景、读书好日。忆儿时,戏耍在乡间田野,除了极目金黄的水稻、满山的红叶外,碧空如洗的天空不时还有排成“一”字或“人”字的大雁“嘎、嘎”地飞过,那苍凉的叫声,回荡在田畴、山谷,仿佛是一首凄美的乐章,让人回味;入夜,又是另外一种风景。萤火虫打着小灯笼四处游荡,一缕缕流动的幽光,妆点夜的衣裳;阶沿砖缝、草丛石隙、墙角院落,身藏其间的秋虫此起彼伏、清音悠悠唱着秋的诗行。而今,环境的污染,城市的扩张,昔日的水塘被填、稻田被征、老屋被拆,纷纷变成了一幢幢钢筋水泥堆砌的建筑,城市已无趣味可寻,秋境的鲜活更难寻觅。“躲进小楼成一统,不问红尘读闲书”。捧读文君先国的新著《求鼎斋文稿》,在这世事纷扰,心绪不宁静的我,有了一种久违的阅读快意。
文先生是一个文物工作者,乡间探访、田野寻踪、遗址清理、古建维护既是他的主业又是他追慕文化情感寄托的精神所在。白天不辞辛劳、兢兢业业工作,不愧对三餐;晚上,读书之余,捉刀为文,集腋成裘,蔚为可观,已在全国各类书籍报纸杂志发表文章400余篇(首)。是书是他遴选90篇文章集结而成。素朴的封面由他亲自设计,笔力方正平和的书名题签是他亲笔所题,名家篆刻紧随其后压轴布白,锺陵先贤——中国山水画鼻祖、五代南唐著名画家董源的《潇湘图》(局部)水墨淡远空疏地布局在书封的下方,伴以淡乳黄色的主基调,庄重而典雅,是一件颇值得留恋的书房插本。
在这黄叶飘零、蝉鸣渐息、野菊缀篱的清秋时节,搬把躺椅置身阳台的南窗下,沐着和煦秋阳,读着先生的大著,不知不觉就进入了他文字的意境。这时的我,仿佛是在辽阔的草原上放马驰骋,任思想遨游。他的文,不做作,多的是真情抒发,让人心生向往。如《你一定要读读军山湖》、《游艺随心 聊慰平生》等;他的文,文体不分,诸体杂陈,散文中有论述的表达,论文中有记叙的说明……像一道混合菜,能尝到家常菜中品不到的异味。这是否应了石涛和尚云:“无法而法,乃为至法。”的妙趣呢;他的文,化复杂为通俗,有娴熟的驾驭笔力。应该说文物考古及文化遗产研究与保护是一门专业性很强的学科,专业术语、学术论著大多讳莫如深,读起来让人晦涩难懂。读书中先生学术性文章,让人感知更多的是在通俗直白的语言中兴味盎然而又增知益智,如《收藏与财富》、《也说嫁妆瓶上的青花料》、《近现代文物的概念与鉴定标准》等等。在作者的简介中,文先生说他是个无学历的人,靠后天勤学苦读及生活历练成就了今天。我以为正是他这种无正规教育的背景,少了条条框框束缚的自学及接地气的生活阅历,才有了他文体素简、朴真、融史的清白文风。正如孙郁先生在序言中所说,他的文章,“朴实而有筋骨”。
读先生的大作,体味最深的是他知识的博杂与眼光的独到。文物鉴定、字画鉴赏、古建断代、书籍版本、乡俗旧闻、地理地貌、市场投资、事物心得甚至美食谈吃,他大多能信手拈来,触类旁通,观点鲜明,让人信服。《漫谈景德镇新瓷收藏》一文,谈古论今,阐述了收藏家不要一味追古,如以美的眼光审视收藏当代新瓷,不出几年,定会有所受益的新观点。在《九疑山赋》四篇中,柳公权小楷《九疑山赋》拓本被世人质疑,先生作文四篇,为其争鸣。旁征博引大量史料,用严谨的事实,予以驳斥,坚守了一个学人尚真的情怀。阅读此文,文先生渊博的知识实在令人慨叹。在《财富就在自己心中》一文中,当他人还在终日饱餐温室大棚、圈养及催熟的速成食物而沾沾自喜时,他早就超越世俗的观念,不计旅资,返乡专购自然生长的绿色食物。他工资不多,因为吃到天地之灵食,自嘲又自诩说,“财富就在自己心中”。他对文字情有独钟又慧眼独具。一函鲁博友人赠送的《鲁迅著作手稿全集》,经他通读,竟辨识出此集中竟有非鲁迅手稿或抄稿,写成“关于《鲁迅著作手稿全集》中鲁迅与非鲁迅手稿问题的探讨”文章,此论一出,学界一片沉寂。鲁迅博物馆原馆长、鲁迅研究专家孙郁先生在本书《序言》中说,“习而不察,惭愧,惭愧”。不客气地说,全国吃鲁迅研究饭的专家、学者数以千计,竟没有一人发现个中问题,他们是否应该深思自省呢?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文先生对鲁迅书法研究之深及学术态度的严谨。尤其是对于他敬慕的鲁迅先生,执着于哪怕是一丁点不符的史实都要展开争鸣。进贤是中国毛笔之乡,自古至今,制笔业常盛不衰,但对史上名笔工匠的史料研究却是一片空白,问起大多以耳莫能详语塞。文先生通过大量的调查走访,搜寻研读民间遗存的谱谍文化及其他文献的基础上,一是理清了清代康熙年间著名笔工周虎臣毛笔家族史料,从而有力地证明了中国笔业史上“四枝笔(指:周虎臣、邹紫光、李福寿、王一品4人)”之一的周虎臣就是从文港周坊村走出的地道进贤人。由此溯源,“四枝笔”中有两枝产量最大的上海周虎臣笔庄、武汉邹紫光阁都是进贤人经营的。二是通过查找民国三十五年《曹氏族谱》及应证相关资料,描绘出了曹雪芹家族迁徙进贤山东曹家及从山东曹家向外迁徙路线图。进贤(古称锺陵),这方“锺陵(钟灵)毓秀”,“风物清嘉”的江南人文繁胜之地,在先生深情的笔下,如一幅历史风俗画卷,徐徐舒展在众人眼前,让观者自清。
先生姓文,仿佛冥冥中注定与文有一世的情缘。他读文、著文、研文(研究文物、爬梳文史资料),日日在文字的海洋中纵情笔墨。他崇尚文化,树立追随的三根标杆也是享誉京城、国内一流的道德文章大家张中行、鉴定专家史树青及出版家北京三联出版社原总经理范用3人。沉浸其间,耳提面命,手摹心追,造就了他的文字素简、率真、妥贴、通透的文风,且字里行间时时流露出张中行文中的那种要命的真,逼人的善。诸师的先后谢世,他动容地写下了《我与张中行先生》、《我永远不会忘记》(悼史树青)、《吾师范用》3篇肺腑文章。与诸师交往的细碎琐屑,文先生在书中如数剥来,阅读中我们仿佛身临其境与作者一道感受大家的虚怀若谷、谦和淡泊、提携后学的高尚情操。
受赠《求鼎斋文稿》,正是山川明净的初秋,细细读来,慢慢品味,转眼间,如今已是凉风嗖嗖、寒意渐浓的初冬了。掩卷沉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