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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游记

真感情与真学问——《傅抱石美术史学论稿》读记

  傅抱石以风格鲜明的山水画和人物画而闻名画坛。他以独创的“抱石皴”所描绘的山水画,适于表达疾风暴雨式的激情,甚至在“往往醉后”的精神状态下才能更好地抒发感情。他笔下的古代高士、美人画,线条飘逸,造型奇古,独步当代画坛。

  就是这样一位被广泛认可的画坛大家,在艺术创作之余,还留下了《中国绘画变迁史纲》、《中国绘画理论》、《中国美术年表》、《石涛上人年谱》等学术著述及大量文章,总字数在200万字以上。其中一部分论著已整理出版单行本,大部分论文被叶宗镐编入《傅抱石美术文集》。

  由于傅抱石绘画作品较早得到艺术市场的青睐,海内外学界对于傅抱石绘画艺术成就的研究,开展得比较早,成果也相对丰富。而傅抱石美术史研究方面的成就,不免为其著名画家的强劲风头所掩。虽经叶宗镐等人的辛勤整理,傅抱石遗稿陆续出版,然研究者仍属寥寥,且研究也只集中于傅抱石理论研究的某一方面,比如傅抱石的石涛研究、傅抱石篆刻学研究等。这对于学界全面理解傅抱石的艺术成就与艺术思想,无疑是远远不够的。

  南京博物院万新华兄在完成《傅抱石艺术研究》的专著后,又将学术方向调整到傅抱石的美术史学研究。他从南京博物院藏傅抱石著述手稿等珍贵资料入手,结合其他文献资料,苦心孤诣,较为全面地考察了傅抱石在美术史学方面的贡献。包括:留学日本对于傅抱石美术史研究的影响、文献整理与学术训练、从课程讲义到学术著作、石涛研究、以顾恺之《画云台山记》为中心的中国古代山水画史研究、抗战时期的爱国主义美术史学等各个方面。每章多以个案为中心,以点带面,由此扩及于中国美术史研究的总体发展。故本书虽然名为讨论傅抱石美术史学,实际讨论的仍是20世纪以来中国美术发展的共同问题。换句话说,傅抱石只是近代中国美术史学发展过程中具有典型意义的“这一个”。

  一个杰出的艺术家或艺术史家,他(她)的成就,基本是在回应时代所提出的问题或面临时代的挑战时,奋勇迎战时建立起来的。《傅抱石美术史学论稿》一书最大的特点,是将傅抱石的艺术史研究回复到20世纪初中国艺术史发展的大环境中,让我们理解傅抱石所面临的时代问题。一方面是西学东渐,西方历史科学对于中国美术史学的影响;另一方面是日本学者对于中国艺术的研究已着先鞭,作为一个有爱国心的热血青年,傅抱石挺身而出,以美术史为武器,维护中国学术的尊严,由此走上美术史研究之路。

  和他的绘画创作一样,傅抱石的美术史研究也充满着强烈的感情因素,比如《明末民族艺人传》(编译)对于遗民的倡导,《从中国绘画精神看抗战之必胜》,以及新中国建立后的《政治挂了帅,笔墨就不同》及《笔墨当随时代》等,都明显是“笔锋常带感情”式的写作,不是学究式的琐碎考据,而是带有强烈的“经世致用”的色彩。正如万新华在第八章《抗战时期的爱国主义美术史学》中所指出的那样:

  他的美术史学研究已不再只是纯学术的探讨了,而是贴近时代、回应现实的战斗宣言。这里,他借中国绘画思想的演进和中国山水画的发展之研究,在阐明民族文化的辉煌成果的同时,彰显明末遗民之爱国精神、民族气节,从而讨论抗战现实中面临的精神问题。

  傅抱石的这类研究,让我们想到大约同时或前后出版的陈垣《明季滇黔佛教考》、《通鉴胡注表微》等著作。

  九·一八事变后,陈垣先生有感家国之痛,开始提倡“有意义之史学”。具体而言,就是以考证结合史论,发挥历史对现实的鉴戒作用,表达抗日爱国的思想。主要代表著作有宗教三书(《明季滇黔佛教考》、《清初僧诤记》、《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和《通鉴胡注表微》等。

  陈寅恪先生序《明季滇黔佛教考》曰:

  明末永历之世,滇黔实当日之畿辅,而神州正朔之所在也,故值艰危扰攘之际,以边徼一隅之地,犹略能萃集禹域文化之精英者,盖由于此。及明社既屋,其地之学人端士,相率遁逃于禅,以全其志节。今日追述当时政治之变迁,以考其人之出处本末,虽曰宗教史,未尝不可作政治史读也。

  最后一句“虽曰宗教史,未尝不可作政治史读也”,若移之于傅抱石的美术史研究,则可称为“虽曰美术史,未尝不可作政治史读也”。

  作为知名历史学家,陈垣先生在书中讨论历史人物时,感情流露明显,甚至不乏激越之处。《通鉴胡注表微》更是借古喻今,表达他的爱国情怀。陈垣自言其抗战时期所著宗教三书与《通鉴胡注表微》均感于时局而发,“以为报国之道止此矣。所著已刊者数十万言,言道、言史、言考据,皆托词,其实斥汉奸、斥日寇、责当政耳。”对于陈垣民族主义史学的研究,学界见仁见智,尚无定论。然其著作中的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思想,在当时社会环境中起到了一定的激励作用,其积极意义是有目共睹的。故而,对于傅抱石民族主义式的美术史研究,我们也应作如是观。唯有如此,对于傅抱石的美术史学研究的评价,才能真正做到具有“同情之了解”。

  傅抱石理论研究的这些时代局限问题,书中虽多次提到,然各章所持标准不一,有时深表理解,有时又以批评为主。窃以为,贯穿傅抱石美术史研究的理论局限,有一标准,就是均发自对祖国真诚、深沉的爱,以致他“不惜一切,紧紧跟随着时代”。为此,他也在美术史研究中留下了明显的时代痕迹,而并不属于那种“纯学术”的研究。故而,此方面问题,书中似应以专门篇幅进行统一。

  从前面部分看,本书试图以傅抱石为中心,检讨20世纪初美术史学发展,论述较为充分,对于我们今日理解傅抱石的研究背景,起到了很好的引导作用。但后半部分似贯彻不够,尤其对于1949年后美术史界的思潮关注不多。其实傅抱石的理论局限,何尝不是彼时一代艺术家的共同局限!而在此特定情境下,傅抱石理论研究的典型意义何在?此方面似尚可作进一步的考察和挖掘。在之前出版的《傅抱石艺术研究》一书中,万新华在研究傅抱石《毛泽东诗意画》时,已经多少触及了这一问题。

  ……

  傅抱石编《大涤子题画诗跋校补》,整理、收录石涛题画诗跋达700余首。此书资料来源为汪绎辰《大涤子题画诗跋》、程霖生《石涛题画录》等所收材料,真伪掺杂。傅抱石“辨其真伪,考其异同,并以《梦园书画录》所载《平山道上见驾纪事》诗为赝迹,以为厚诬石公”。这里反映出傅抱石对于材料的去取,有时颇为主观感情所左右。石涛是傅抱石的偶像,一直被傅作为忠于明代遗民看待的。突然出现“见驾”之类的献媚诗,不免大煞风景。所以傅抱石以为这是“厚诬”石涛。遂“力辩其伪”,以维护自己的结论。但“后于《清湘老人题记》见之”,只能曲为解说:“上人此举或藉博氏(尔都)介引,未可知也。然亦无伤日月也。”这是研究中先入为主而带来的尴尬。

  汪世清先生编《石涛诗录》(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是较为完备的石涛存世诗歌的汇集本,共收诗450多首。我在为此书写作的书评里指出,限于条件,此书仍有误收诗1首,失收者多首。比较之下,限于20世纪初的研究条件,傅抱石《大涤子题画诗跋校补》里问题估计相对较多,有待考察。本书于此方面,并未着笔,只一带而过,实为憾事。

  我与万新华兄神交已久,也拜读过他的《傅抱石艺术研究》,但我主要研究明清美术,于傅抱石并无专门研究。今蒙新华兄不弃,希望我为其新书提供参考意见。我虽惊诧莫名,而坚辞不获,因勉为书此篇。虽名为贺其新书出版,实不免续貂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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