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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6版:副刊

夜宿大程村

■刘宏祥(陕西 延川)

  一个偶然的机会,几个画友坐在一块闲聊,商定到黄河边去写生,时间定在周末下午行动。

  我们一行4人把买好的面、肉、蔬菜等生活日用品装上车,前往50公里外的大程村。车沿着201省道在黄土高原褶皱的大山里快速行驶,车窗外,高原的金秋一一展现在面前:那红彤彤的枣儿挂满枝头,黄灿灿的玉米棒早已上了架,还未来得及碾打的谷糜堆放在场院里,引来一群群家雀和野鸟的光顾,路畔上的野草已经失去了往日的葱绿变为死气沉沉的褐绿色,山坡上的树叶子随着季节性气候的到来由翠绿色变为黄色、红色……高原的深秋披上了一层美丽的外衣。

  山峁上的受苦人在紧张地收割庄稼,不时传来信天游:

  “晴天蓝天老蓝的天,

  老天爷杀人不眨眼,

  杀了旁人我不管,

  杀了奴的丈夫实可怜……”

  凄婉悠扬的歌声随风飘荡在高原的山山峁峁、沟沟洼洼,与苍茫浑厚的土地构成一幅充满诗意的田野画卷。我们的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土岗乡大程村。这是一个坐落在黄河之巅的高原小村,整个村子坐北向南,漫山遍野到处是枝干弯弯曲曲的枣树。一户户院落就隐藏在这枣林中。由于村子地势平缓,光照时间长,这里的红枣个大核小,品质优良,全部出口外销。黄河在这里转了个弯,大程村就像孩子一样躺在母亲河的怀抱里,远远就能听见黄河水远去的涛声。

  经朋友介绍,我们晚上准备暂住在一个叫韩六连的农民朋友家中。几经打听车子才到达他家住处。一线五孔崭新的石窑洞,院外圈有砖墙,凑巧主人不在家,大门紧锁着。我们只好在附近转悠,观察一下看是否有可以入画的景点。顺便了解村子的整体情况,这是我们外出写生要做的前提工作。

  大程村全村五六十户300来号人。这几年,年轻人纷纷外出打工,村子里早在10年前就没有学校了。学龄前儿童只好到15公里外的乡中心小学去读书,条件好的家庭则通过关系让孩子到更远的县城里接受教育。所以,村子里的青壮年劳力和学龄前儿童大多不在家,整个村子很寂静,偶尔遇到从山里收割庄稼回来的人,都是五六十岁或年龄更大的老人。我们的偶然到访,打破了村子往日的宁静。小狗恶狠狠地围着我们狂吠,受了惊吓的鸡到处乱蹿。一些人用警惕的目光观察我们,问我们从哪里来?看来我们的确是打扰他们了。

  下午5时,夕阳徐徐降临到大程村的山背后。羊入圈,鸟归林,牛儿们在“哞哞哞”的唤子声中腆着吃饱喝足了的肚子大摇大摆地往回走,家家户户的烟囱里盘旋出袅袅炊烟,村子便渐渐地笼罩在一片昏暗的暮色之中。女主人担着两筐未开花的棉球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抱歉地说:“听说你们下午要来,我抢时间到山上摘回未开的棉球,要不让牛糟蹋完了。”女主人叫张翠莲,今年50岁,后脑勺梳着一个长辫子,走起路来像荡秋千似地左右摇摆。谈话中露出一口说黄不黄说白不白不甚端正的牙齿,这可是延川县沿黄河三个乡镇老百姓特有的标志。她墩实的身躯走起路来地面发出“腾腾腾”的声响,一双粗糙的大手干起活来是那么地麻利,女主人先是安顿好身后围着她满院子跑的鸡娃,然后提着一个大木桶,给一头膘肥体壮的黑毛猪倒了一槽食,而后便洗手开始给我们做饭。

  交谈中,得知男主人韩六连早晨到邻村打工去了,晚上才能回来。他们夫妇两人育有两男一女,女儿出嫁,大儿子也已成家了,在县城开了一家汽车修理部。小儿子上完初中就辍学开铲车,在内蒙古给人家干活,一月可以挣到五六千元钱。大嫂把窑内院外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子的地面是用水泥硬化的,有两个大水窖可以储存70多方水。黄河边一年四季干旱少雨,村子里原先的两口水井由于水位下降,根本不能满足村民们的正常生活用水。所以,只能靠收天水来维持。一座简易的彩钢房下面停放着一辆半新不旧的“时风牌”农用三轮车,车斗里放有一辆小型耕地机和除草机,两孔敞口窑洞的地面上堆放着一层厚厚的红枣。从外观上看,就知道这是一家勤劳务实的好人家。

  晚饭是猪肉臊子压饸饹。由于匆忙,大嫂怕我们等了一下午肚子饿,面和好后没有醒一会儿就开始动手压饸饹,我一看她很难将面从床子里压下去,叫来延斌和志明两个壮小伙站在锅台上帮忙。她装面,我拉风箱烧火,加忠收拾吃饭用的碗筷。面的确很硬,在一股股白色的蒸汽中,两个小伙子费尽九牛二虎的力气,嘻嘻哈哈,汗流浃背地才将饸饹面压了三床子,足足煮了有十多分钟才出锅。端着主人盛上来的面食,吃着咬在嘴里很筋道的饸饹,感叹好久没有吃到这么香的农家饭了!

  4个后生每人吃了满满两大碗,腆着肚子赶快到院外去散步。天已经黑了,离睡觉的时间还有两三个小时,得将肚子中的食物消化消化。当我们从外边回来时,韩大哥已经从工地上回来了,老韩大约一米七的个子,国字型的脸庞上长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肤色被太阳晒得黑黑的,一脸的憨厚朴实。他对人很热情,又是倒茶又是敬烟,端出一大碟子红枣和十几颗苹果让我们品尝。由于一天的疲劳,我们拿出从城里带来的白酒和凉菜,邀夫妇俩一同小饮。大嫂笑着说:她不会喝酒,你们一块喝吧,就匆匆离开了。在和六连大哥的小饮中得知,今年天年欠收,秋雨连绵。特别是从7月7日起,遭遇到有气象资料记载以来百年不遇的大水灾,这场大雨一连下了整整16天。导致大量的农田被淹,红枣大部分烂掉,几乎家家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失。韩大哥家也不例外,五孔窑洞严重渗水,灰沙脱落,一头大肥猪被土方倒塌压死。这段时间,失去家园的住户在政府的扶持下忙着重建房屋,现在大小工很紧张,工价又很高,所以得抓紧时间挣点零花钱好弥补今年的经济损失。韩大哥不胜酒力,几小杯白酒下肚便满脸通红,说什么也不喝了,他第二天清早还得去上工,和我们寒暄几句后便去休息了。

  晚上,我们躺在土炕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在酒精的作用下呼呼大睡。由于昨晚饸饹面太硬,我吃了许多红枣,喝了许多水,胃胀得难受。加之大嫂怕我们冷,把炕烧得太热,天不亮我就醒来无法入睡了。

  夜色朦胧中,听见韩大哥开门骑着摩托车远去的声音。我悄悄起床,怕惊醒3个正在熟睡的画友,蹑手蹑脚地出门来到院子外。一轮金黄色的圆月挂在黛蓝色的天空上,星星眨着明亮的眼睛一闪一闪的。远处层层叠叠的吕梁山的上空泛有一片鱼肚白,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会从那儿冉冉升起。月光下,隐隐约约地看见一条条小路像蜘蛛网将大程村的家家户户连接在一起,枣林深处的窑洞里断断续续亮起灯光,整个村子笼罩在黎明前寂静的夜幕中。

  不知是谁家的牛儿在吃着夜草,“叮当,叮当”的牛铃声在响,偶尔传来家狗的一阵阵狂吠。一声鸡啼,打破了村子黎明前夜的宁静,随之而来的是全村公鸡的叫鸣声,你呼我应,高低起伏,远远近近响彻一片。麻雀在树上也叽叽喳喳地醒来了,院落里开始传来人们的开门声和说话声,晨曦一会儿比一会儿亮,远处的山和近处的村庄,轮廓在朦胧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有些起早的受苦人已经赶着牲口出山了。

  踏着洒满白霜的小路,乘着黎明前的夜色,我得赶快回去叫醒3个睡懒觉的画友。因为,吃过早饭,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到下一站清水关古渡口去写生。


美术报 副刊 00016 夜宿大程村 2014-04-19 3436399 2 2014年04月19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