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光明
■安徽文学院专业作家、安徽作家协会副主席 曹多勇
凝视光明,是凝视光明画。一本《王光明水墨人物画作品集》捧在手心里,一页一页地翻阅,一帧一帧地凝视。凝视光明画,其实还是凝视光明人,看他的情感凝注,看他的生命留存。之于我,光明画什么题材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情感凝注方式。之于我,光明操什么笔墨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把属于自己的生命留存下来。情感和生命是阅读光明画的两个关键词,亦是破译光明画的两扇大窗户。
第一次见光明是在他的画展上。大概是1996年初夏天。那个时候,他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系结业不足两年,创作登临第一座山峰,张罗画展是展示,亦是发声。“夫画者,从于心者也”。(石涛语)转眼近20年过去,印象不减的是那幅《红盖头》。——新嫁娘出阁这一天,一顶大红头巾盖住头罩住脸,一片茫然地来到夫婿家,洞房是什么样子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不知道。夜深人静之时,独守洞房之时,新嫁娘勇敢地撩开红盖头一角,怯怯生生地往外瞅,希希望望地往外瞅。驻足凝视《红盖头》,我从新嫁娘的眼神里读出来的是光明自己。光明在画展上的一副心情就是怯怯生生的,他对未来所要走的一条丹青路就是希希望望的。
2002年,有一天我去光明画室看画。画室的南北墙壁上一幅紧挨着一幅贴满他新近的画作。南墙壁上呈现出来的是煤矿工人系列。北墙壁上呈现出来的是皖北农民系列。尺幅真人大小,差不多有20多帧。帧帧是光明情感爆发使然,幅幅是光明生命燃烧使然。面对这么两组画,我被镇住了。
光明生长在煤矿城市,有过下井做矿工的经历,而煤矿又坐落在皖北地区。可以说,这么两组画是光明从生命和情感的最深处生发出来的。也可以说,这么两组画是光明对中国水墨人物画的独具贡献。有画皖北农民的画家,但却没有像光明这样凝注情感的。有画煤矿工人的画家,但却没有像光明这样存留生命的。光明笔下的矿工,是他父亲那一辈人。光明笔下的农民,是皖北世代农民的缩影。那一代矿工多是从农村过来的农民。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变成一个下井扒煤的矿工,生活和劳作环境的改变,情感和生命的呈现也就有了改变。早年煤矿安全环境差,矿工早上出家门下井,晚上能不能全腿全胳膊回家都保不住。因此,煤矿工人的生命意识才特别地敏感与浓烈。因此,煤矿工人的情感表达才特别地粗粝与暴露。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是他们生存的不二选择。但总体上,煤矿工人的性格是隐忍的内敛的。而皖北农民,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生命的韧性度早就磨练出来。他们面对生活的苦难,生存的艰辛,早就习以为常。苦中作乐,化苦为乐,是他们生存的不二选择。但总体上,皖北农民的性格是豁达的乐观的。花鼓灯,是皖北农民最典型的生命体现形式,是光明皖北农民画的最佳诠释与注解。
光明笔下的煤矿工人隐忍内敛,光明笔下的皖北农民豁达乐观,其实光明自己就是这么两组矛盾性格的复合体。因为光明就是这么一方水土养育出来的。
那一年,光明精选此两组画参加江苏省国画院特聘画家作品展,好评盈耳如潮,引起行家赞赏,是意料之中的。那个时候,江苏省国画院准备在国内遴选专业画家,盯上光明,阴阳差错,失之交臂,算是留下一段人生插曲。
2004年,光明再一次北上去中国国家画院杜滋龄工作室做学生与助手。在那里,平台高,地场大,其眼界学识自然地跟随攀涨。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光明驱使自己的两条腿,南里北里地跑,东里西里地跑,回头来再驱使手下的一枝笔,大大小小地画,不舍昼夜地画。题材逐渐地丰盈。笔墨逐渐地成熟。一鼓作气。气势如虎。直到2012年9月,《王光明水墨人物画作品集》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面世。直到2012年11月,“王光明水墨人物画展”在合肥久留米美术馆隆重启幕。
以我愚见,光明水墨人物画大多可归为三类审美取向。一类是《红盖头》嬗变,着眼于女性的柔美和她们的内心希望。如《暖风》、《江南春色》、《银色苗家》、《春风满目》、《春思难平》等。一类是煤矿工人系列嬗变,着眼于人物性格的隐忍和他们的内心自省。如《扬州八怪造像》、《祭拜神灵》、《山林幽士》、《聚贤图》等。一类是皖北农民系列嬗变,着眼于人物性格的豁达和他们的内心乐观。如《平遥鼓乐》、《一声酒嗝十里香》、《赶集》、《乡村喜事》、《村委会》等。
主题性绘画创作是光明的另一类审美追求。《孙家鼐和京师大学堂》、《淝水之战》两幅巨制是光明的倾心倾力之作。孙家鼐,安徽寿州人,清咸丰状元,与翁同龢同为光绪帝师。光绪二十四年,光绪帝下诏推行变法,废科举,兴学堂,命孙家鼐主办京师大学堂(今北京大学)。光明画的就是孙家鼐莅临京师大学堂视察时,与众人合影的情景。此画入选安徽省重大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淝水之战,发生于公元前383年秦晋两国之间,是中国历史上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也是改变南北朝对峙局面的重大战役。主战场即在今寿县城东、城北及八公山麓一带。此故事光明小时候就烂熟于心,如今在宣纸上表现出来,是本土画家的一份文化担当与责任。战马萧萧,战鼓隆隆,两军决战,呐喊出来的厮杀声,2000年过去,依旧在淝水两岸、八公山之间,不绝于耳,经久回荡。光明画得酣畅淋漓,我读得惊心动魄。
鲁迅说:“一切艺术都是宣传,但宣传并不都是艺术。”宣传和艺术的高野疏离,我想光明会理会清楚的。
2014年3月12日 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