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经承缘堂主赵洪根先生的介绍，我认识了龙泉制瓷高手、省工艺美术师毛丹宇。其实，对于毛丹宇，我是未见其人先见其瓷。早先在上虞承缘堂内，我就欣赏到了他的青瓷作品。那简练古朴的造型，尤其是肥厚晶莹的青釉，似比杭州西湖碧，比扬州瘦西湖幽，比南京莫愁湖雅，青得叫人沉醉，注目间，仿佛听到一声唱晚的渔歌。而承缘堂主赵洪根用聚光型电筒往小盏里一照，光线透过盏壁，令釉面呈现温润如玉的质感，更令我以为观止。

　　毛丹宇的父亲毛松林，是我国青瓷行业的一位领军人物。1988年就晋升高级工艺美术师，并被授予省工艺美术大师称号。1989年他参与起草制定日用瓷、陈设瓷、容器瓷、纹片釉瓷《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标准》。从1973年起先后任龙泉瓷器一厂技术厂长、龙泉青瓷研究所所长、龙泉瓷器总厂技术厂长。其作品多次荣获全国和省陶瓷评比金奖。受父亲的影响，毛丹宇喜欢并涉足青瓷行业。

　　毛丹宇告诉我，因为家里的住房就在父亲的厂区，因而他从小就在车间里玩，可以说是看着、玩着青瓷长大的。后来，他还利用节假日在厂里打零工。1980年高中毕业后，他被分配到父亲厂里做学徒，烧了整整两年的龙窑。1991年，以他为主，邀了两个合伙人，一起创办龙泉市鑫兴瓷厂。然而，始料未及的是，到1994年破产了。破产，只是因为原材料成本太高，尤其是烧窑的木材因香菇、木耳业的发展对基料需求量骤增而导致价格飙升。与其价格高烧不起，倒不如停产歇业。

　　停产歇业，说起来轻巧，但对毛丹宇的打击不可谓不大。欠了一屁股的账暂且不说，那段时日，他向一些好朋友借300元钱，人家都不肯。去朋友家玩，大家还以为他是去借钱的，有的竟避之不及。“朋友的这种失态行为，虽然我难以接受。可站在朋友的角度想，也可以理解。事实上，朋友的这种态度不仅没有使我沉沦，反而砥砺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毛丹宇如此想，也是如此做的。他不仅向父亲讨教，也不时地走访其他青瓷企业。从1999年始，他先后到龙泉群力瓷厂任技术科长，到父亲的龙泉松林瓷庄任技术厂长。2006年，当他还清了所有欠债，并积累起丰富的经营经验以后，他与妻子阎丽君很快办起了属于自己的“丹宇瓷坊”。父亲毛松林自是支持有加，他不仅鼓励他们好好干，而且还到厂里具体指导。可令毛丹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年仅70的父亲竟于2007年11月16日病逝。毛丹宇坦言，“父亲的去世，不仅是龙泉青瓷业的一大损失，也是全家的一大损失。”

　　有人说，毛松林去世了，毛丹宇似乎成了“孤胆英雄”，成了“一个人的战斗”。其实不然，这不，与他同道出身的妻子阎丽君一直是他的好帮手，瓷坯的修坯、成形、上釉，哪一道工艺都离不开她的把关。虽然父亲这个最直接的工艺指导老师走了，但他不忘拜师学艺。当他知道关宝琮大师是父亲生前的好友时，他便以程门立雪之诚打动了关宝琮，并被收为门下。关宝琮不仅时常去龙泉看望徒弟，手把手现场指导，毛丹宇也经常寻访关宝琮大师的踪迹，屡屡登门请教。与此同时，他还经常向年轻的陶艺大师汪洋求教，2013年他还与汪洋大师、葛军大师一起参加了清华大学美院全国陶瓷艺术创作高级研修班，老教授张守智、王建中的授课，令他的陶艺日有所长。

　　“关宝琮大师还经常告诫我，青瓷一定要在传统基础上来做，传统是根，是基础。只有根儿壮、基础实，才可言创新，言突破。”毛丹宇深谙其理，他不仅从造型设计上创新，更在配制釉汁上突破。在关宝琮的精心指导下，毛丹宇对釉的配方发生了深厚的兴味。釉是在烈火中诞生的色调，比油画明亮，比水彩沌净，看似凝固却是一幅生动的风景。他觉得釉对青瓷的意义，实在是太伟大了，人们目中所见，不是器型，而是釉色。没有釉也就没有青瓷。釉的艺术，说白了，就是青瓷的艺术。当他从几百次的失败中配制出50余种釉时，连关宝琮都感到惊异。是的，没有聚精会神的精神，没有无怨无悔的品质，没有持之以恒的意志，到底是不行的。有了属于自己的“秘制釉汁”，继而为发挥青瓷晶莹剔透、如冰似玉的美学效果，毛丹宇又发明了在浸釉的瓷器上多次均匀施釉的方法。于是乎，毛丹宇的青瓷与人拉开差距，便是那样地水到渠成了。

　　在我眼里，毛丹宇的手又硕大又粗糙，让人无论如何想不到与那些古朴典雅、细密精巧的青瓷作品间有什么必然的逻辑。然而，当我看过他用双手拉坯以后，始对其双手发生深厚的兴趣：拉坯之时，他的双手似乎与瓷坯紧紧附着在了一起，他想怎么拉就能怎么拉，让人一下子分不清哪是双手哪是瓷坯，可待转盘一停，那瓷坯分明就像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站在了你的面前，由不得你不喜欢。这拉坯的技巧，便是他父亲手把手教出来的。在毛丹宇的记忆里，父亲在世时对他制作青瓷作品颇为严格，只要出现一丝小毛病，父亲都会将其打碎而让他重新再做。而关宝琮“做青瓷一定要做精，做到极致”的叮嘱，自令毛丹宇未敢有丝毫的懈怠。大凡欣赏过毛丹宇青瓷作品的人都知道，除了釉色有似玉非玉、“夺得千峰翠色来”的感觉外，其底足的落款，也颇具特色。那暗红色的“毛丹宇制”的印章，做得极为精细，哪怕再小，其笔画依然清晰，且因为恰好置于底足中间，与周围协和，没有丝毫的突兀感，更因为打破了青瓷表面的单一平衡，使其显露出内在的机锋来，如同平静的水面荡起涟漪，所以对整个作品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

　　有一次，在浙江上虞宾馆我碰逢毛丹宇夫妇，便当面请教印章制作的秘密。毛丹宇妻子阎丽君告诉我：做小章的工艺是，先在石膏板上倒上泥浆，待其半干时再敲上印章，并小心翼翼地切割印章。切割时，必须四边呈倒梯形往里切，以保证沾上泥浆按到底足后与上釉的足面相熨平。没有留下丝毫的“做”的痕迹，“做”得像天地本来具有的一样，像那“雨过天青云破处”，像那“山岚轻起日落时”，那真可谓鬼斧神工。莫要小看了这道工艺，恰恰是这枚小章的精巧别致，有了以小见大的艺术效果，且因与瓷器整体营造出来的朴素大气十分协调，从而也令他的青瓷作品有了属于自己的特别符号。“做青瓷，尽可能考虑细节，做精细节，因为青瓷的技术因子、艺术含量有时就是从细节中体现出来的，细节是青瓷艺术的生命。”是啊，关注细节、研究细节、提升细节，令毛丹宇的陶艺个性越来越鲜明，名声亦越来越大。他与汪洋大师合作的《梅子青斗彩葫芦瓶》获浙江省第三届青瓷传承与创新设计金奖，《哥弟窑瓶》获第九届全国陶瓷艺术设计创新评比优秀奖，作品《冰凝如意炉》、《绳耳鼓钉炉》被龙泉青瓷博物馆收藏。

　　“一片丹心照瓷宇”，毛丹宇正长途跋涉在茫茫的瓷途上，以其通过陶瓷这一载体去深湛表达自我的性灵追求，澎湃的激情和生命的张力，在有限的空间里去表现无限的可能和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