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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6版:副刊

凯瑟琳的梦(下)

  非常遗憾,凯瑟琳珍贵的第一次个展我不能出席,因为我已应邀为东部一个中国画协会开办一个学习班,顺便到耶鲁大学和康州学院开办中国画讲座。3个星期的康州之行,我又一次感受到了美国的中国艺术迷们的一片痴情和中国传统绘画的无穷魅力。在耶鲁大学博物馆里,东亚部的负责人陪我在设备考究的“密室”里展看元代画家王冕的一幅稀世珍品时,我屏住呼吸,带着白手套的手有些微微发抖,轻轻地抚着画轴,对藏身异国的中华艺术魁宝,猛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难以言表的敬畏之情。

  3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在返回的飞机上,我还在想象着凯瑟琳的首次画展开幕式,她的自信而略带羞涩的微笑,她为展览,不,为中国艺术而披上的“盛装”……这次她会穿什么呢?一回到家里,我就迫不及待地给我的“中国艺术迷”们打电话,告诉他们我的这次美国土地上的中国艺术“朝圣之旅”。当拨到凯瑟琳时,没有人接,只有电话录音,我以为她不在家或是不便讲话,所以就匆匆留了短短的几句问候话。几天过去了,凯瑟琳还是没有回音,这不是她的性格和为人的一贯作风。于是我又打电话给上次同样没有打通的在博物馆工作的朋友。我问:“我给凯瑟琳留了录音,但始终没回音,她到哪去了?”对方没有马上回答,一片寂静……我急着又问:“出什么事了吗?”我猛然想起在凯瑟琳家里看到的冰冷的氧气瓶,同样的不祥之兆又一次重重地袭入心头。才短短的3个星期,不可能这么突然就出事!我一直在等对方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对方低沉而缓慢地告诉我这3个星期里我不敢相信,却实实在在地发生的一切。原来,凯瑟琳患有先天无法治愈的肺部疾病,医生曾告诉她的家人,这个女孩最多只能活到24岁左右。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在得知自己为数不多的生命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何况还要忍受呼吸障碍的 煎熬!她面对死亡的逼视和威胁,坚强地选择了人生的光明一面。命运无法选择,其实任何人一生下来不都是朝着死亡迈进吗!生命无论长短都充满了意义,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侥幸,都是上帝的恩赐,为什么不尽情享受这一天,为什么不把每一天都当作一年来过呢?她非常喜欢画画,特别是对东方绘画情有独钟,好像是她终于为伤痛的身心寻找到了一剂仙丹妙药。但由于病,她在博物馆只能做半工,收入将够维持简单的日常生活。她省吃俭用,攒钱买中国书、纸笔和其他绘画工具。后来认识了我,并成了我的“入室弟子”,她兴奋地告诉同事们,她一下子感到离中国艺术更近了。我听着朋友娓娓道来的感人故事,眼睛被不知什么时候涌出的泪水模糊了,我好像仍抱有一线希望,尝试着问:“她现在在哪?我还能见她一面吗?”那边传来一声哀叹:“晚了,她已经走了……而且走得非常快,我只在电话里和她父母谈了一会儿,她家人说,临走前她不让任何朋友去看她,因为她要让大家记住她矫好的容颜,不想留给人们不愉快的印象。”朋友又说:“她父母早有准备,所以也很冷静。凯瑟琳嘱咐家人,死后骨灰就撒在旧金山的外……”听到这里,我猛然想起她不久前对我提起的中国艺术梦,她是不是期许某一天,能随着波涛的起伏,飘到遥远的大洋彼岸呢?!使我宽慰的是,凯瑟琳走得非常安详,她感谢上帝多给了她两年,想必她已经很知足了。电话那边,朋友的追忆还在继续,可我却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紧握着话筒的手有些麻木……我还清楚地记得凯瑟琳告诉我,她刚过了26岁的生日。一定是她对中国艺术的挚爱,生命又奇迹般地延长了两年,而我不正是伴随她生命最后两年快乐时光的见证人吗?

  20多年过去了,这个深深埋在心底的故事,我只对非常贴近的人讲过,每一次叙述,都是一阵心痛,每一次重复,都让我好几天深深地陷入记忆的沉思之中。

  我怀念凯瑟琳,不仅是因为深深的师生情谊,还因为目睹她那清纯的、充满希望却又如此孱弱的生命的终结,再次促使我对艺术和人生价值观的重新思索。她那永远萦绕在我耳际的,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以功成名就为目标的个人奋斗,和她不求结果,仅以非常短暂的生命追寻艺术的真谛,直至最后一息的毅力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完)


美术报 副刊 00026 凯瑟琳的梦(下) 2014-07-19 美术报2014-07-1900011 2 2014年07月19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