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梅》自序
■陈汉波
我与梅结缘,始自画。14岁那年,借得一册残破的民国石印本《芥子园梅谱》,仿摹着玩。少长,喜欢吴昌硕,爱其雄健的气魄,下了些临习功夫。记得家里没有大点的桌子,便就着旧门、床板画。一时,居室及堂屋墙上,满是吴式梅花。也曾留意乡前辈王冕、陈洪绶的画梅,稍识清雅古拙之趣。一晃40载,青春易老,笔百纸千,所作多寻常,真可看者寥寥。画梅之难难在用笔——能生,能虚,能变;难在境界。画欲尽而意无穷,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得不止。远离甜、乡、浊、市气,知在清空、奇古、朴厚上着力;难在个性。梅不变人变,笔墨当随性情。古今高手如云,安得旧家门巷拓出一条新路?
又,庚辰岁朝,托墨清供,忽见案头盆梅似书,遂悟以入画。书法与绘画是中国文化耕种的典型土壤,线性本通。自南宋扬无咎而还,文人墨梅无不强调以书入画。理由是:笔中有书,更具“写”的意味;笔墨的节奏增加。梅之枝干蕊瓣因篆隶行草的介入,尤显浑厚飘逸之致;落墨肯定、依势得力,具胆魄。反过来,书类万物,“世间无物非草书”(清翁方纲语)。梅姿似舞,老干郁勃盘曲,花之开合疏密,正堪入书。
画梅人自然少不了师法造化,不仅观形察色,更是涵养梅性。生长江南,得地理之便,年年冬末春初,不忘到山野、村头、庭院、寺庙探看一番,足迹及于太湖流域诸地。就近的超山、西溪、孤山则屡往不厌。去得最多的灵峰,应不下于30次。味梅在含苞、盛开、落瓣时;沐雪、润雨、映月时;倚石、衬竹、伴松时。于清气、骨气、生气中读出几分春消息。
读之不足,兴而为诗。梅之态度与韵致是很适合旧体诗感发的。我之所咏,大抵有澄怀实赏、题画两类。喜借意宋诗,不事把玩雕饰。希冀清空淡荡,向往雄浑、昂扬的诗境。癸巳年的一首“古来千万题梅手,格气孤清落寞多。开我胸襟推我笔,江南也唱大风歌。”约略可窥近时志趣。
中国传统艺术,以诗书画为次序。皆因诗作为语言艺术,更能贴切而富于深情地传达人之性情。所以书法多取诗为书写内容,画之不足,亦常以诗发之。最进一步,诗之前犹有儒道释哲学。不读书,不参悟,便难究生生不息、阴阳变易、顿渐禅悦之理,笔下所现也浅,又何来内美底蕴。
一树梅花,误入世间几千年,福兮祸兮。人之沉浸于梅,是多事抑或胜事,谁能回答?
爱而不迂,吟而不伤,文而不苟,画而不媚。我见梅花多本色,料梅花见我应如是。形与神,略相似。
甲午早春二月于湖上慰生堂
《化梅》出版有寄
缘何画笔独倾梅,淡淡书香酒半杯。
细节磨人观胜败,时风逞味失追陪。
云烟换梦情神转,铁骨经冬地气回。
一点深心能化雪,为留古道照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