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画溯往
■余久一(浙江 龙游)
(上接8月16日第17版)他曾经藏有潘天寿的字,很大,八尺或丈二匹,“文革”时红卫兵来,他怕被抄,一慌,埋在灶底的灰塘里,灰塘里有火星,结果等他们走后起出,已化为灰烬了。杜先生与朱恒为同窗,当年各以第一名和第二名成绩被艺专录取,水平亦堪伯仲,他们在艺专读书时,王伯敏先生还是旁听生,尚未正取。上世纪50年代中期,潘天寿重掌浙江美院,曾想罗致他去执教,惜家累太重,未能成行。潘更请朱恒,结果朱做到副教授、浙江文史馆副馆长,名声一度藉甚。而杜先生一生坎坷,两子三女皆务农,其中一女被骗远嫁,一女中年遇难,最后自己以普通教师退休,人生际遇,谁能料哉?
杜先生常给人家画课徒稿,四尺六开大小,山水花鸟都有,多不落款盖印,或仅写一些有关的画法。即使是完整的画,他也往往不署名,有时仅落干支别号,他自认为画得不好,字也不行,没必要签名,免得贻人笑柄。有一次杜先生出示一幅小青绿山水,也没有落款,说是画坏了,送给我权当玩玩,我裱好后给他看,他再加色加墨,最后题款,照例是不书己名的。
至此已是上世纪80年代中期,彩印挂历盛行,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有一种条屏,下半部分是画,上面的一个诗堂是书法,也有圆形或扇形的,大多数是上海胡问遂、任政写的,我用蜡纸蒙在上面双钩油印,订成一本,保存至今。还买过杭州陈贯时的墨竹,金华孙韬成的兰石,独幅年画,都是横披,乍见之下,惊为神品。当时农村,根本没有美术教材,只能剪报,看到喜欢的都剪下来,国画、油画、版画、雕塑、书法、篆刻甚至摄影都有,几年下来,分门别类,积了厚厚五六大本,作为枕中之秘,经常翻看。后来在县城的新华书店买到一册《芥子园画谱》,中国书店印的,32开本,这无异是《葵花宝典》了。
高中三年,游手好闲,严重偏科,升学无望,只好混迹江湖。杜先生介绍我去学裱画,谓既资糊口,兼可学画。有一次偶然逛到县图书馆里,翻到一批旧籍,唐宋大家的诗集和明清文集笔记,多是中华书局上世纪60年代初期所出,繁体竖排,几乎找不出一个错别字。这些书居然引起了我的阅读欲望,借之不足,复又窃之,也成了我藏书的滥觞。这样囫囵吞枣,不求甚解,断断续续读到现在,自觉收获巨大。书读到一定程度,往往会觉得自己能越过文字的壁垒,以为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随心所欲,无所不能。当然,这已近乎意淫了。其实,画画大部分时候是手艺活,顺序渐进,熟能生巧,不用花太大的心力。倒是读书,很艰辛,须穿透文字的种种魔障,才能看到文字后面的东西,往往似是而非,难以把握,这就非得费大力气不可了。然而,读书的好处,自不待言,这是大家都知道的。
絮絮叨叨,拉杂累赘,好像有些离题了。学画溯往,自觉题目过大,似乎太早了点,这个应该是到了晚年才动笔的,画到七八十岁,积累了丰富的心得经验,把它整理出来,金针度人,为后学指点迷津,功莫大焉,像钱松嵒的《砚边点滴》,陆俨少的《自叙》、《山水画刍议》等等。奈何仓促之间找不到合适的题目,只好将就着用,当摆龙门阵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