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画全集》:构筑宋代绘画和文化研究的平台
——浙江大学中国古代书画研究中心采访录
由浙江大学与浙江省文物局合作,历时10年收集、整理、编纂、出版的《宋画全集》问世以来,受到了各界普遍好评。
2014年8月31日,《中国文化报》的《美术文化周刊》第二版《回声壁》专栏,摘登了同月28日《南方都市报》《陈佩秋:鉴定古画,笔法是关键》一文中的一段话,改题为《陈佩秋:现在〈宋画全集〉就是一塌糊涂》,全文如下:“我们国家的鉴定落后是最大的问题,上世纪50年代美术学院里没有绘画史系的。现在是学理论的不晓得作画的方法,这是另外一种知识。我们自己画画的人再去搞鉴定是搞得非常清楚,他们没有办法弄清楚。真伪问题是最大的问题。我们出了《宋画全集》,连国外收藏的很多一起印出来,清楚极了,但也弄不清楚真伪。谢稚柳他们那个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工作小组工作了8年,结束后出了一大摞书,但还是有很多问题没谈,伪的多还是真的多?真在什么地方?伪在什么地方?不谈的。现在《宋画全集》就是一塌糊涂,假的混在里头,大多数有问题。我说现在是搞鉴定工作条件最好的时候,用不着到库房里调原件看,现在印刷、照相技术高明,科技条件好,它印出来的版本很清晰,局部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的。我说现在就可以搞,而且就从几大博物馆书画部的几个人联合起来讨论,大家看、大家研究。”
为此,美术报记者采访了浙江大学中国古代书画研究中心的有关人员(以下简称书画中心)。
记者:最近有媒体报道陈佩秋先生的谈话,对此你们有何看法?
书画中心:和所有读者一样,入编作品真伪的判定是我们最为关注的核心问题。在《宋画全集》的《凡例》中我们开宗明义:“本书沿用各收藏机构、艺术史家所编著录类书籍中确定的作品名称、作者和创作年代。对于作者和时代归属有争议的作品,沿用传统说法,并在作者姓名后标注‘传’字。近现代学者对作品的考据结论或其他重要观点在图版说明中加以注述。”
现出版的《宋画全集》第一卷8册为故宫博物院藏品,第二卷2册为上海博物馆藏品,第三卷2册为辽宁省博物馆藏品,今年即将出版的第五卷2册为中国大陆其他二十多家文博机构藏品,总计452件,约占《宋画全集》入编作品的55%。这些作品基本上都是1983年由谷牧副总理倡导,文化部文物局牵头,谢稚柳、启功、徐邦达、杨仁恺、刘九庵、傅熹年、谢辰生等先生组成的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小组,历时多年,对全国文博系统内6万余件古代书画进行系统鉴定后确定的。此次编纂《宋画全集》时,我们又和各相关博物馆反复审核所有目录,删除了几件作品,增补了后来陆续入藏的少数宋画,如1995年故宫博物院入藏的张先《十咏图》等。目前,《宋画全集》所有入编的画,绝大部分都定级为国家一级文物。
《宋画全集》第六卷6册为欧、美国家藏品,第七卷3册为日本藏品,总共376件,约占入编作品的45%。除日本卷19件作品因各种原因署名“个人收藏”外,其余97.7%的作品均为各国公共文化机构所藏。现日本卷收录的作品,被日本定为“国宝”或“重要文化财”的就有一半以上。又如美国卷收录的作品,我们仅与有关各大博物馆及大学研究人员来往讨论审定的电子邮件就达960多封。且其中多件作品,近年来被上海博物馆2010年举办的“千年丹青——日本中国藏唐宋元绘画珍品展”、2012年举办的“美国藏中国古代书画珍品展”等活动借展过。凡此种种说明,《宋画全集》收录的作品绝非少数个人好恶的判断,而是汇集古籍著录和近30年来英文、日文的学术出版物发表的研究成果以及当今全球众多顶尖专家意见的结果,这是一项经得起历史检验、公共文化机构藏品的编纂出版项目。
正如美国耶鲁大学Richard Barnhart(班宗华)教授后来评价的那样,《宋画全集》“所遇到的困难和挑战,首先是了解全世界重要的中国绘画收藏,并获得授权出版;其次是在选择绘画,分清时代归属方面,而且要用最高质量印刷所选的画作。这套书无疑是优雅的鉴赏,精准的判断以及高质量的印刷的综合产物”。
记者:那么,《宋画全集》里面的入编作品都是真迹吗?
书画中心:坦率地说,目前《宋画全集》收录的极少部分作品仍存很大的争议,我们在图片说明中作了介绍。
如上海博物馆收藏的五代董源《夏山图》,图片说明中指出,“对此图是否系董源之真迹,学术界有不同意见。谢稚柳认为《夏山图》和《潇湘图》、《夏景山口待渡图》……三图都属于董源晚年的变体。陈佩秋判断‘这三卷的画法,是近于元人风格的’。丁羲元则认为《夏山图》是明代晚出的伪托本”。又如入编的东京国立博物馆的梁楷减笔名作《李太白行吟图》,历来均定为真迹,但近年也有个别学者认为是仿品。但2014年5月,这件绘画仍被洛杉矶县立博物馆《日本藏中国古代绘画》大展作为核心展品。再如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董源《溪岸图》,1999年美国纽约还专门举办了大型国际学术研讨会。图片说明中指出:“在这次研讨会上,学者们主要意见截然分成两派。高居翰、古原宏申,还有李雪曼,认为这是一件赝品,而且是20世纪的赝品,高居翰甚至肯定作伪人是张大千。以方闻、何慕文为代表的大都会博物馆专家,以及与会的中国大陆专家,认为《溪岸图》是一件董源风格的、至少是北宋风格的古代绘画。”
由此可见,中国绘画鉴定有漫长的路要走。这项工作不仅需要有实践经验的画家,还更需要有美术学、考古学、历史学、文献学,以及材料学、化学、信息技术等多学科交叉配合。《宋画全集》只是前人研究基础上的一个节点,而非研究的结终。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目前有些结论还会被不断修正甚至推翻。想毕其功于一役,至少在认知上是缺乏对中国绘画真伪之复杂程度的理解。
记者:能够介绍一下《宋画全集》的编辑思想和编辑过程吗?
书画中心:《宋画全集》的编纂反映了多代人的梦想,凝聚了多代人的努力。在编纂过程中,我们试图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做到“全”、“精”、“真”。
所谓“全”,就是全面了解存世宋画情况,不随意放过任何一件作品。所谓“精”,就是以目前最先进的技术手段,采集最高精度的第一手图像资源,精心制作。所谓“真”,就是大量、客观地比对、考证作品的各种信息,纠谬去伪存真。
获得每件存世宋画的精准的图像资源是我们近10年最大的追求。日本黑川古文化研究所仅藏一张宋画《寒林重汀图》,我们去了3次。第一次是2006年,我们抬着100多公斤重的摄影设备到了位于山上的黑川古文化研究所,谈了3小时无功而返。回到杭州后又去信反复表明心意,于是有了2007年第二次“黑川”之行。对方出于文物保护的考虑,只允许拍摄作品的一张整体图。经过反复沟通,所长最后答应在理事会讨论时帮助陈述。2008年7月,我们三进“黑川”,终于拍摄完成了所需的全部底片。
目前,《宋画全集》90%以上的作品,是全球100多家收藏单位根据我们提出的最新技术标准,组织力量或授权由我们重新拍摄,大部分作品使用了全球最大幅面的8×10英寸反转片拍摄。图像扫描采用了最先进的Lab全色域电分模式,配合世界顶级的德国海德堡3900电分机工作,使大型页片的色彩表现能力得到最大限度的数字还原。为保证印前制作与后期印制的一致性,我们通过综合Lab电分模式、德国GmG色彩管理系统、日本Epson仿真打样系统,严格与后期的日本三菱六色高保真印刷机进行色彩管理配对,从而使得被岁月不断侵蚀破坏的传世绘画永远留下了目前最高精度、最高质量、最接近真实的图像。
记者:浙江大学没有一幅宋画,什么原因促使你们做这件许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书画中心:优秀的中国历代绘画,是中华民族与全人类的共同精神财富。千百年来沧桑迭变,许多作品历经浩劫,特别是有些国宝级名画聚非一日之功,毁仅一瞬之间。至今不仅存世数量有限,而且流散于世界各地,深藏罕现。宋代绘画是中国绘画的高峰,浙江大学和浙江省文物局地处南宋古都,因此,2005年5月,我们根据中共浙江省委关于加快建设文化大省的决定,合作承担了浙江文化研究工程之一的《宋画全集》编纂、研究、出版工作,旨在运用现代学术成果与科技手段,对海内外存世宋画进行全面系统整理,为进一步学习借鉴与研究宋代绘画艺术提供详备科学的基础性文献。这是一项抢救性保护和普及性传播中国历代绘画艺术的当务之急,是弘扬中华传统文化,建设优秀文化传承体系,促进国际文化交流的紧迫而有意义的工作。回首10年走过的路,再苦再累,我们也感到非常值得!
记者:海内外各界人士对《宋画全集》评价如何?
书画中心:《宋画全集》面世后, 全国各大媒体纷纷作了报道,许多专家、学者和广大读者认为这是迄今为止最完整、最权威的宋代绘画总汇,是一次成功的中华图像文献编纂集成。最近有读者深情地对我们说:“这套书的出版圆了多少代艺术人的中国梦!”
在《光明日报》专版上,汤一介认为,“我觉得编纂《宋画全集》是非常有意义的,不亚于编纂《全宋文》、《全宋诗》、《全宋词》的意义,或者说更大,因为它的难度更大。编纂出版《宋画全集》,一方面是对前人的一种很好的传承和记忆,同时也是对后人的一种非常宝贵的贡献。现在我也在做一个比较大的东西,就是《儒藏》,把儒家的经典全编在一起,目的也是为了传承中国文化,并使之在世界广为传播。我们的想法是相同的,都是希望更好地把我们中国的文化传承下去,让世界人民、让中国人民更了解它,能够很好地欣赏和利用它。” 袁行霈认为,“《宋画全集》这部大规模的书,为中国美术史研究提供了很大的方便,可以说是为研究者造福。《宋画全集》可以跟《全宋诗》、《全宋文》相提并论。诗、文、画现在都搜集起来了。《宋画全集》的出版对今后研究宋史、宋代文化史提供了很大的方便。这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李学勤认为,“中国是世界上文献遗留最多的国家,可即使是这样,还有很多东西是不能用文字来体现的,《宋画全集》用图像来展示当时的历史、社会,甚至于文化,能在很大程度上弥补文字记载的不足,这应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叶朗认为,“《宋画全集》出来后,对我们研究整个五代以后的文化,包括艺术、文学等等,意义是非常大的。《宋画全集》的编纂出版,无论是从研究的角度,还是从传播中国艺术和文化的角度,我认为都是非常有意义的,非常有贡献的,非常值得赞赏的,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做学问必须要有学术积累。浙江大学中国古代书画研究中心现在做的就是学术积累的基础性工作,非常好,做研究的人,或者一般读者非常感谢这一工程。整理、研究、发扬、传播中国文化,是对中国文化的一种贡献,功德无量。我们中华民族的子孙就是要做这种工作。” 潘公凯认为,“《宋画全集》的出版不仅对研究宋代绘画的状况非常必要、很有意义,对研究中国整个绘画史,研究中西方绘画发展历程中的异、同都非常有意义。” 冯远认为,“《宋画全集》的出版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宋画全集》能够把目前可以收集到的所有宋代绘画,包括流散在国外的作品,完整地收罗进来,编撰成册,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好事情。它的价值在于,对于从事美术史研究,从事绘画研究,从事绘画本体艺术研究的人来说,能够全面地、系统地、完整地了解宋代绘画的面貌,能够一览宋画的发展、变化、演变的全过程。” 朱良志认为:“《宋画全集》在全国乃至欧美、日本的艺术研究界获得广泛认可,被认为是近年来中国传统绘画方面最为出色的出版物之一。”
贵报也以两个版面刊登了来自故宫博物院、上海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南京艺术学院、上海大学、上海书画院、浙江美术馆、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20余所文博、教学机构40余位宋画研究专家参与的座谈会发言。故宫博物院原副院长、国家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肖燕翼认为,“宋画,尽管我在博物馆工作,看到的也是有限的。如果没有这套书,对于绘画研究,在物质条件上就被限制住了。所以这个项目的作用是非常大的。对故宫博物院来讲,某种意义上也促进了我们的工作,如《千里江山图》是王希孟唯一存世的作品,它的青绿设色打开以后会剥落,所以十几年来没打开过。这次重新开一次,我们也想借这机会再看一次。这套书出版以后,对于整个美术史的研究都是有促进作用,也包括鉴定研究。”陈佩秋先生也在座谈会上感言:“我真是没有想到,浙江组织牵头做了这么一件很有意义的事。当时我真想不到浙江、浙大会做这件事。”后来,她还在其《大都会〈溪岸图〉董源真迹的现身打破董其昌制作“吾家北苑画”和赵令穰画之谜》一文中,明确说明她的这项研究“得益于浙江大学最新出版的《宋画全集》的高清画面”。
据不完全统计,美国国会图书馆、大英图书馆、德国国家图书馆等42家国外图书馆,美国大都会博物馆、大英博物馆、德国国立民族博物馆、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等83家国外博物馆、美术馆也收藏了全套或部分《宋画全集》。
海外著名学者方闻、高居翰、包华石、汪悦进等先生也纷纷表示肯定的意见。班宗华说:“《中国历代绘画大系》中已经出版的《宋画全集》,是迄今为止关于辉煌的宋代绘画最重要的出版物,这个大系中的《元画全集》也即将出版。我相信,这两个出版物将成为古典艺术史不可替代的永恒记录。”“我非常真诚地希望越来越多的读者能理解到《中国历代绘画大系》开启了一个重新理解古代中国经典绘画的新时代。”
我们认为,上面的许多赞扬不光是对我们工作的肯定,更是一种勉励和鞭策,推动我们把下步工作做得更好。
记者:你们下一步工作有什么安排?
书画中心:《宋画全集》的成功编纂出版,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下举国体制的优越性。如果没有中华民族一代又一代丰厚的文化积淀,没有当今国家实力的空前强盛,没有各级领导的全力支持,没有全球200余家收藏单位和广大专家学者的倾情帮助,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
目前,我们又完成了《中国历代绘画大系》的第二部断代集成——五卷16册《元画全集》的编纂出版。我们将再接再厉,充分依靠海内外学术研究力量,抓紧继续做好《战国——唐画全集》、《明画全集》、《清画全集》的编纂出版工作。
总之,人类文明的创造、传承、再创造是一个代代相续、生生不息的过程。我们殷切地期望,通过这次《宋画全集》品质问题的简短讨论,能推动更多的朋友投身到这方面更有意义的学术研究活动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