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构思与策展理念

　　□李万万（中国国家博物馆策展人）

　　刘开渠，1904年10月1日生于安徽萧县刘窑村，原名刘大田。1917年替他更名为“开渠”的教书先生仿佛一语成谶，言中了他躬耕于中国现代艺术荒原的一生，预言了他为中国现代雕塑等多项事业开创无数先例的一生。

　　刘开渠的艺术活动之发端恰逢现代雕塑在中国萌芽的时期。他从专业学习绘画到留学法国钻研雕塑，都走在了中国现代雕塑发展的前沿。归国以后，其创作更是不断激起文化界的反响，引入了新的表现手法，开创了新的内容及题材。打造现代中国人形象，为重新崛起的中华民族立碑，他在中国现代雕塑史上留下许多首次与第一。痛苦和厄运侵蚀了他的年华，却不能打消他再次创作和思考、再次投身新时代的热情。

　　刘开渠的过人之处不仅在于高超的雕塑技巧，更在于他深邃的文化思想和超前的艺术眼光。从单人圆雕到大型浮雕，从纪念性雕塑到叙事性作品，从表现场面、记录事件到把雕塑融入建筑、城市的大环境并以雕塑艺术的视角看待规划问题——他始终在参与和引领时代的潮流。

　　“开渠百年——纪念刘开渠诞辰110周年展”基于广泛调查和深入研究，精选了刘开渠最具代表性的雕塑作品和珍贵文献资料，以4个相对独立的单元呈现了他的艺术人生，并简要地介绍了他为中国现代雕塑事业所作出的杰出贡献。无法将他一生的艺术思想呈现在观众面前是一种深深的遗憾，但我们有理由相信，令人赞叹的雕塑艺术作品会引导热爱艺术的人们，到展厅之外去继续关注刘开渠的艺术世界，去寻找和阅读有关这位大师的文章和书籍。

　　第一部分 为现代中国人造像（1914—1949）

　　根据历史文献来看，直至大约一个世纪以前，在中国境内的“雕”和“塑”是两个不同的工种，按照行业规矩各自发展。从事雕刻或塑造工作的人，都是手艺人，而非艺术家。经过漫长的积累，中国有颇为可观的传统雕刻作品遗存，但大多是神佛偶像和装饰构件。时至今日，中国民间仍常见各种材质的传统塑像，其中有一部分和雕刻作品一样承担着宗教或教化功能，另一部分则主要被当作玩具。可见，在中国古已有之的“雕”和“塑”这两个体系里，都没有为普通的活人做审美性造像的传统。因此，在清末民初，当整个中国文化面临着向现代转型的问题，在现代雕塑开始进入中国大众视野的时候，为“人”造像是一个新命题，而“现代”这个概念给本来就有待探索的命题加大了难度——不尽如人意的现实状况和艺术家的理想形象之间有明显的落差。

　　外国雕塑家塑造的外国人形象随着众多的西方事物一起登陆中国，但很快就有一批中国的雕塑家成长起来。刘开渠是中国第一批现代雕塑家里的佼佼者，他虽不是最早的一位，却是对中国现代雕塑发展影响最深、最广的大师。青年刘开渠和为数不多的几位中国现代雕塑家共同肩负起了第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重大历史使命：为现代中国人造像。

　　像同时代的许多艺术青年一样，刘开渠在接受国内的造型艺术教育之后，争取到了赴法学习的机会。这个基础扎实、身材高大、勤奋刻苦的中国青年很快就获得了法国导师朴舍的认可，在短短4年时间里即成长为一位崭露头角的雕塑家。由于在工作室里担任朴舍的助手3年，刘开渠在法国求学、工作期间究竟参与完成了多少件雕塑作品，目前尚无精准的统计数字，但能够确认的个人独立作品至少有两件：其一是好友龙格的外祖父马克思的雕像，其二是法国少女的头像。1933年，刘开渠带着梦想和热情回到中国，却一度被人称为“塑泥菩萨的”。他备受打击，却克服重重困难，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创作了各种男、女头像和全身像，还为蔡元培、孙中山、鲁迅等各界知名人士做了圆雕或浮雕头像、全身像。更为值得一提的是，刘开渠在条件非常艰苦甚至颠沛流离的岁月里，完成了数座纪念碑、骑马像和大型主题性浮雕。

　　“为现代中国人造像”向我们展现了刘开渠为当时不同阶层、不同身份的中国人所造的像，将“现代中国人”这个概念落实为三维空间里的艺术形象。这些作品是认识刘开渠毕生创作的重要单元。他为农民、工人、战士、知识分子、运动员、政治领袖造像，为历史、现实和理想中的未来造像。无论被塑造的对象是怎样一个人、在做怎样一件事或怀着怎样一种情绪，他都以精湛的技术赋予这个对象以体面和尊严。这些形象既各不相同，又有朴实、健康、坚韧的共同特征，是永远存在于刘开渠艺术世界里的理想的、经典的现代中国人形象，是中国雕塑界的历史财富。

　　第二部分 立民族之碑（1949—1978）

　　作为雕塑家个展的一个单元，“立民族之碑”的展陈方式很特别，因为参与这段叙事的核心作品原件既不在展厅之内，也不在博物馆的广场上或花园中，却又在距我们仅几步之遥的公共空间里。而且，无论此次展览结束与否，它始终在那里。它就在毛主席纪念堂北边的天安门广场之中，就是自1958年落成之后便一直矗立在那里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下转第7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