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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68版: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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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第67版)

  2004年,许江开始画葵,这是一种喻示,说宿命也许也不为过,因为,在以后的日子中,可以感觉到“葵”在创作中的生命与许江个体的生命意识相互生长,“葵”逐渐从具象的植物到“文革”中成长起来的一代的群像到艺术生命的自觉体验,这时候,他接近50岁,这是个人的身心都处在转折的年纪,繁忙的行政事务中,他始终保持艺术家职业的激情和作为思想者的清醒,他走进“葵园”是一种艺术生命的转折。

  《葵园十二景》作为许江画葵的最初之作,其怀时感伤、远望荒原虽然并不源于一种传统文人的幽情,但其思绪也只是发端。许江后来说:“《葵园十二景》并非如西湖十二景那般阐发特定的时风与景致,点染各异的风景灿然,却又若中国山水那般在胸壑中追写远望的心怀……十二景更非无端的旧景新制,盆景移植,而是将己身植入葵身、将己心置入葵心的生命体验,是那种深切的中国式风景关怀的真实显身。” 确实如此,松、竹、梅、兰、菊等,中国绘画史上以专攻一类而成传统意象的画家已经太多,虽然物我相照,艺术家寄情移情的时代性并没有本质的变化,但作为现代画家的许江这段表白,却强调了“己身(心)”与“葵”更为密切的关系,也就是他从一个当代艺术家的角度重新发现了“葵”的象征性与“我”的关系。

  “葵”在中国是一个特殊而容易被误读的意象。关于许江的“葵”的象征性,作家余华的书写和一位观众留言最有代表性。前者说:“向日葵是我们共同的一个记忆,是让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热泪盈眶的一个意象……很多年过去,终于有一个人让我们的向日葵复活了……向日葵百感交集地聚集在许江的画布上……” 后者写道:“一支葵两支葵的残破,就是残破。一片葵的残破,那是一个季节,那是一代人。”作家感受到的葵的象征性和观众的文学性阐释,是许江心中原有之“葵”,但不是他的本原之“葵”。前面说过,1977、1978级这一代人,葵与“向阳花”之间紧密相连,许江的个人生活经历对此体会深刻自不待言,但艺术家的“葵”绝不同于文学家的“葵”,重回“架上绘画”,如果“葵”只是表达一种群像式的历史记忆,一种唏嘘的感怀,已不足以体现思想的深刻力量。“我的葵并不止于某种过往的历史记忆,沧桑岁月的旧话重提。在我的葵园里始终思考着如何调动绘画的那种身心交感的力量,朝向一个世界的建构。” 请注意,许江在这句话中,有两处重要的观点:1.不是“葵”,而是“葵园”,它朝向一个世界的“建构”;2.葵园的呈现需要调动“身心交感”的绘画的力量,这是当代艺术的绘画拯救之途,也是一个艺术家的使命所在。

  许江的“葵园”是“复数”,是“众生”,它虽然在中国记忆独特,但其苍莽、不屈、追逐光明、向死而生的品质和形态已经超越“某一代人”,而呈现出人类崇高精神的普遍特质。因此,许江的创作状态——个体的孤寂状态的绘画,却在画面上表现群葵的热烈、悲壮或萧飒,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这样的艺术家生存状态,值得研究者去思考,包括他的书写,日常的艺术教育理念,甚至个人气质,是一个整体。

  具象表现绘画有一个通常的难题是,画家如何在架上表达“过于充盈”的思想?如何捕捉“天上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存在?心中的“葵园”既在,但艺术的“葵园”如何呈现?对具象表现绘画而言,许江“葵园”的绘画性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

  许江曾自问:“葵园是名词,如何能‘最’?‘最葵园’将‘葵园’变成形容词,比若某类疏野与苍茫及其随机性置入,它以顿然的方式,激活素园的沉寂和葵园羁旅的怀想。如此这般的园,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不思量,自难忘。” 这是一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话语,“顿然”“随机性置入”是唯一可见的技巧方式,没有去过他的工作室的人,很难体会类似于他的那种既有凡高式的激情又具禅宗顿悟的创作,他自己曾说,因为用色厚重,因此他的画画状态很像一个辛勤的老农在耕作。但这些,都不足以说明许江的绘画特点。

  “远望”是许江前一个时期创作的典型手法,将事物置于远望的地平线之上,通过距离观察对象的本质,“远望”源于他的历史感的追求,也因为群葵表现的需要。但这样的葵园,给观者的最大感受的可能是角度的不同,而非其他。许江绘画的秘密,可能在于他的“行动性”——他在画前如“老农”般耕作的时候的激情和诗性,他近年的创作十分注重“阵”和“势”,那葵园无论是生长还是倒伏,观者在画前凝视,你都可以热血沸腾或无限悲凉地拨开葵叶葵枝走进去,葵叶在哗哗作响,仿佛听到风声和召唤。

  这样的具象表现绘画需要思想和激情同时存在,它不同于石涛既画画又垒片石山房——那般理性那般沉思默想,许江在想象“最葵园”时,有一段堪称美文的感言:“那无盘的葵在等待什么呢?这个问题总在心中,无端揣想。葵的标志是葵花,葵的果实是葵盘,但这一切都失去之时,葵成了废墟。这废墟在荒寒大地上,一方面让人回想那曾经的盛墟,另一方面又催人展望未来的新生。那被剪去了头的葵将曾有和未来纠结在一片废墟中,述说的正是一种家园苍茫的意态。葵园的杳无目的的坚守,汰去任何功利要求的坚守,述说的正是家园的坚守。葵园只若家园。” 读到此,没有人会觉得这段感人至深的话中的“文学性”的多余——而这可能正是他的秘密:一个艺术家在“葵园”中的全身心投入,真诚的思想与激情倾注,古往今来的艺术本质没有因艺术的“当代性”而变,这也许是具象表现绘画的“行动性”之途,它将当代艺术的“伟大”观念导向共鸣之路。

  许江的“葵”和“葵园”无疑不同于中国以外的“葵”,他在反复描述葵的品格和葵的群像时,有一种宗教般的神圣和献身的悲壮,那种独立存在而又默默纠结、奉献,向死而生的孤傲品格,是中国文化伟大品格的象征,这也是许江要把这次在国家博物馆的个展命名为“东方葵”的本意吧。

  许江的“葵园”现在已成一片家园,他自己个人思想探索的安顿,对历史和艺术的反思,都寓于其中;在葵园的先贤中,林风眠、潘天寿、赵无极、吴冠中,群星璀璨;他的同事和同道,是这苍茫葵园里的老葵群像,也是家园的同行者;年轻一代也在葵园里生长;而“葵园”,在远望者心中,已成为一种独特的登览与眺望的凭借。“葵园”因许江的创作和书写,而成为中国当代艺术的重要个案。

  2014年8月24日凌晨于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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