蕉雨椰风
马来西亚马六甲博物馆 登嘉楼州博物馆
■特邀撰稿 江苏镇江市文联副主席、画家 王川
与历史久远的印尼和柬埔寨相比,马来西亚未免就缺乏傲人的资本,尽管早在公元2世纪时马来半岛上就有了来自印度的宗教,但真正能代表着马来人的一个马六甲王国却是在14世纪时才建立,它在15世纪时达到了鼎盛,并北上从暹罗人的手中攻夺了半岛的大半个地区。王国延续了100多年,与中国的明朝政府互通友好,遣使往返,开展贸易,郑和下西洋时也数次在马六甲停留。但这种好日子一直到16世纪时却被西方来的葡萄牙人所打破,马来亚从此沦为殖民地。以后随着殖民主义列强的相争,荷兰人和英国人相继把它攫入掌中。二战中又来了日本人,日本人败了后英国人又回来了。直到1957年,马来西亚才获得独立,开始了真正的自由生活。
马来西亚优越的地理环境是它最值得骄傲的资本:它拥有半个半岛和半个大岛,然而却拥有两个大洋和一条世界上最长的海峡,任何从东往西抑或是从西往东的航道都要经过它的领海,它紧扼住马六甲海峡的咽喉通道,纵横捭阖。它南面的印尼和东面的菲律宾地震不断,火山爆发,台风成灾,然而老天特别眷恋这块土地,火山全无,台风和地震从不发生。尽管它地近赤道,但从东西两岸吹拂来的海风和每天必有的赤道雨使气温比南京要凉快。险峻的中央山脉纵亘在国境的中脊,最深的南中国海位于东马和西马的中央,蕉雨椰风终年在地平线上碧绿。
我已经是5次去马来西亚,每次去的身份都各不相同,或是作家,或是画家,或是学者。在那里作过访问、讲过学、办过个人画展,也寻访过朋友,一个人拖着箱子跑遍了西马的各地,甚至到过东西海岸的无名小岛,认识了不少当地作家和画家朋友,马来西亚美丽的景色使我赞叹不已,但对它的美术却是难道其详。马来西亚不是缺少美术,而是缺少形象。由于是伊斯兰教国家,禁止崇拜偶像,如同一切的伊斯兰教国家一样,它的造型艺术数量有限。不知是因为禁忌还是缺乏热情,马来西亚人对于城市雕塑没有兴趣,我去过的好几个城市里都很少有城雕,壁画更是凤毛麟角。我熟悉的一些画家几乎都是华人,水平并不俗,但马来人的画家就很少。
马来西亚第一可看之处当是马六甲。这是大马文化最古老、最密集也是最斑斓的地方。这块土地上马来文化、印尼文化、葡萄牙文化、荷兰文化、中国文化与英国文化杂然并存,傲然一个小联合国。
在马六甲的制高点圣保罗山上,屹立着古老的建筑圣地亚哥城堡。这是十六世纪时葡萄牙人建造的阿法摩萨城的最后遗迹,也是东南亚最大和最坚固的城堡之一。这座城堡四周的围墙是用钢渣浇筑的,当时的土枪、土炮打上去几乎不受影响。葡萄牙人占领马六甲后修建了这座城堡,在荷兰人围攻葡萄牙人时,这座城堡遭到了严重破坏,后来又经荷兰人修复,在城堡上装饰着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铠甲,以纪念他们取得的军事胜利。1807年英军攻城时城堡又被炮火毁坏,但四周的围墙仍不屈地挺立着。英军攻占马六甲后,为防止荷兰人卷土重来,下令拆毁这座城堡。稍后,经人劝说而保留了一座城门。现在每天来这里游览的各国游客络绎不绝,都是来看它。这座仅剩下残垣断壁的城堡几成废墟,斑驳的墙体上弹洞犹存,被当地人视为马六甲精神的象征,瘦骨嶙峋地屹立在天风海涛之中,与高昂着的铜炮和海边那艘仿古战舰一起诉说着世事沧桑。城堡附近还有一座葡萄牙风格的圣保罗教堂,是当时天主教徒的主要礼拜场所。荷兰人来到后,又另建了一座基督教堂。山下的荷兰广场上,四处可见的是有着浓烈荷兰风格的艳红色建筑物,英国人又在这里添了一座维多利亚喷泉,按英国庭园的风格建了绿地,晴空烈日下的红墙白柱满目灿然,俨然又回到了那个业已逝去的血雨腥风年代。
但马六甲的多元文化并不止于此,明朝的郑和下西洋时也看中了这块优越的地势,他率领的庞大船队曾在这里多次停泊,把他的总部驻扎在此,并帮助马六甲国王抵御外侮。他的舰队给这里带来了中国的瓷器、丝绸和茶叶,在此留下了三宝山、三宝庙和三宝井等中国古迹。以后,永乐皇帝又把公主汉丽宝下嫁给马六甲的苏丹满素莎,苏丹把王宫后的一座山赐给公主随行的500名侍女居住。以后中国下南洋的移民多聚居于此,在此开埠生息,与当地的人民婚嫁相配,生育出一些混血儿,男的称“岜岜”,女的称“娘惹”。现在的马六甲市区还留有狭窄的中国式街道,南方式的骑楼,汉字的招牌,体现出一种浓郁的中华文化。到现在渔民们还不时地能在海底打捞到当年沉船上的瓷器,我就亲眼见过许多朋友携来的崭新未用过的“苏麻泥青”的明青花瓷器,倘若拿到苏富比或佳士得去会卖出天价。
登嘉楼州的博物馆也让我特别开了眼界,那里原称丁加奴,位于马来西亚的东北部,濒临着南海。那一带的华人很少,是传统的马来人聚居区,博物馆里集中了很多非常草根的、非常本土的民俗文物。博物馆的大门就是典型的马来风格,纯用木板建成,上面满是精致的雕花图案,还俨然呈现着苏丹的赫然权势,里面的展厅极其高大,其规模令人吃惊。庭院里陈列着几栋早年马来人居住的长屋,全用耐潮湿耐腐蚀的木材制作而成,这种长屋都有着鸬鹚般的长脚,几十根木柱从地下伸出,支撑着上部的木屋。这种被称为是“干崩”的建筑是源自中国的干栏式建筑,后来一直传到了西南地区乃至东南亚,成为那里普遍的居住形式。目前世界上最早的干栏式建筑出土于中国浙江余姚的河姆渡遗址中,那是7000年前的建筑,是用木头柱子在潮湿的沼泽上搭建起来的,房屋高出于地面之上,下部全为支撑的柱子,有梯子可供上下。这种高悬于地面或水面之上的建筑物主要是为了适应南方的地理环境,怕地面潮湿,有蛇虫之类的动物进入。它在历史的年代里在中国的南部蔓延,在西南成为著名的吊脚楼,又向东延伸到日本,向南延伸到东南亚,成为那里的典型建筑物,马来西亚的干崩建筑也是受其影响而形成的。这种建筑物既可防潮,还高敞通风,避免了地面的蒸热,它的柱脚是方形的,蛇就不能沿着盘旋而上,进入屋内,保障了人身的安全。
在现代材料替代它们之前,马来人一直居住在这种屋子里自得其乐。长屋并不是穷人居住的地方,更并非是一个小家居住的屋子,而是部落的酋长和他的大家聚族而居的地方,并不简陋,也不寒碜。所有门窗的部位都雕刻有图案花纹,门外上下的木楼梯非常精致,还雕了栏杆。由于地处热带,长屋的木檐低低地伸出,留出外部走廊,屋里则一片阴凉,有的长屋还设有雕花的木板,可以向上支撑开来,以供凉风吹入。博物馆里藏有一大片长屋的木墙板,有门有窗,上面繁复绚丽地雕着无数的纹饰,还上了各种彩漆,几无空处,可见当时长屋豪华之一斑。登嘉楼州位于马来半岛的东北海岸,那里的马来人滨水而居,水上居民不在少数,有许多漂亮的船也陈列在博物馆里,工艺很精巧。船民们浮家泛宅,以船为屋,对船的装饰也很讲究,马来船是南洋的一道风景,它的两头高高翘起,龙骨上还雕了花,船帮上涂着鲜艳的色彩,南洋风情非常浓郁,也入画。在登嘉楼的海滨,见到很多这样的吊脚楼木屋掩映在蕉荫椰丛中,门前鲜花簇拥,晒鱼织网,屋前屋后包着白色头巾的马来姑娘怡然行走,一片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