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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44版: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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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缨绘画集锦

  潘缨绘画集锦

  □吴 杨

  1.甲午之春,我得知潘缨正在创作一批新作,候至夏季,在中国画院第三届院展上欣赏到这批作品,面对静静的画面我静静地观赏,不难想象这些作品来之不易,它们集形式美与内容美为一体,亦是思想性与观赏性相统一的范例。中国画居然还可以这样画?潘缨可真够胆大的,格调可真够惊人的。格调是衡量作品高下的试金石,却又重在观感,难以言说。

  潘缨兴趣广泛,多才多艺,工写兼擅且人物、花卉皆能,水墨、重彩皆精,兼融并蓄,一专多能。而且她的绘画实践并不局限于国画,一直对西画也情有独钟,自幼习画始于油画,一直孜孜不倦地研究西方经典绘画及代表性画家,尝试汲取有益的经验。创作中她侧重人物画,对人的面貌特别感兴趣,一直想画特别大的面孔、头像,一直在寻找恰当的表现方法,通过面部刻画表现人物的质感及精神蕴含。她研究美国画家波洛克,他通过在油画布面上攒点同欧洲画家拉开距离,以此确立了独特的风格。楚克克鲁斯画写实人像,细节处理上却又显示出抽象之美,潘缨一直琢磨不出他在技术上是如何做到的?如何实现写实与抽象并存,感觉既现实又遥远,直到琢磨出马赛克式的表现方法,尝试同中国画相嫁接。

  潘缨的新作首先新在形式感上,新颖的马赛克式风格与中国画似乎毫不搭界,在她的笔下却又不失水墨效果,近看氲氤朦胧,委婉含蓄,远看方感图像清晰,得以识别,正所谓距离产生美,观众的视线可跟随画中人物渐行渐远,拓展想象空间,体会视觉愉悦。

  这些新作刻画了几位杰出的中外女性,宋庆龄、何香凝、周思聪,以及西方艺术家克勒惠支、弗里达、奥基弗等,通过马赛克式拼接组装,突出她们的面部特征,以水墨渗融、浓淡互补所形成的色差,细致地、精心地绘制出轮廓美、大感觉。大而朦胧,细则见工,幻则耐看。数数看,一幅画像究竟有多少小方格?多少块“马赛克”?创作中,每个小方格对于画家都是冒险,都充满了期待和不确定性,稍有走神、不慎,哪怕一个小方格失于掌控,则整幅作品便会前功尽弃。或许正是这种不确定性令她画得如痴如醉,满怀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一幅1.2×1.2m的头像,至少要一个月甚至更长时间,每天作画十几个小时,不停地蹲下起来,起来蹲下,在忘我中享受着快乐却也透支着体能,直到将大腿后部的肌腱拉伤到医院求治。大夫惊讶地说:“一般这种拉伤都是运动员,画画怎么能拉伤到这种程度?”

  这些新作匠心独具,别开生面,用中国水墨画出了西画般强烈的视觉效果,同时具有传统中国画的素朴宁静,若即若离,远看画面构成简洁,感觉纤尘无染,细看又如镂云裁月般精致细微,显示难能可贵的美学意义。袁武先生观看了这次题为“澄怀味象”的画展,对潘缨的作品印象深刻,曾同我谈及她的可贵与优秀:“潘缨绘画的风格变过好几次了,我记忆中就有3次之多,这次的作品又变了,看了耳目一新。难得她有一变再变的胆识和魄力,这种品质对于画家非常可贵。”

  这次展览过后,我又读到《麦当娜》、《崔健》及《玛丽莲·梦露》等新作,延续着马赛克式风格,亦梦亦幻,多所妙趣。这些画看似朦胧如纱,拍成照片则会还原麦当娜等人的风采,清新自然,楚楚动人。画画真好!能画出这样的作品该是多么不易,而又幸福在其中,快乐在其中。享受绘画对于潘缨也即享受生活,其艰辛与快乐并存的过程令她欲罢不能。

  2.但是,也许很快潘缨又会把马赛克式风格束之高搁,既已尝试,趋于成熟,创作欲望对于她有可能随时减弱,又该移情别恋了吧?艺术创作不能忽视技艺,而技艺娴熟又往往意味着重复与懈怠。在今天,酷爱艺术的背后表现为复杂的动力、多样性诱惑。潘缨画画的源泉来自于她独特的审美,她对生活的一往情深,热衷表现那些她认为最美的事物,担心她们被她“拙劣”的表达所歪曲。正是这般愿景和担心促使她加倍努力,一而再、再而三地变换、调整表现手法,力求画出她内心所感受、所认可的美。因为她们“深藏在我的记忆深处,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更醇更美,不断地闪现出诱人的光彩,使我对描绘她们永无厌倦”(摘自潘缨散记《最美的事物》)。

  当我们着手梳理潘缨不同时期、风格迥异的绘画作品时,不免为这些作品所呈现出的鲜活的生命力及时代感所打动,真诚在其中,热忱在其中,热爱和遐思在其中。画什么,为什么,从哪来,到哪去?潘缨凭着内心的呼唤与热切,孤独也要固守,未知更要探求,煎熬也愿承受。她形容作画时的状态跟吸了毒似地,连上厕所都顾不上,唯恐错失灵感显现的瞬间,深知唯有激情燃烧,方得灵感涌动。

  军艺求学4年,促使她养成勤奋作画的习惯,并一直保持着浓厚的写生兴趣。毕业后分到海军工作的4年,白天8小时上班,晚饭后从七八点画到十一二点,笔耕不辍,始终保持着学生时代的热忱与勤奋,并将始于求学期间的没骨技法研练至成熟,形成了自己特有的绘画风格,温润、和煦、端庄、耐看,用笔含而不露,却也厚重有古。墨色相互依存,幻化存乎奇想。更难能可贵的是,没骨于她纯属无师自通,自学成才,为画少数民族女子,摸索着找到这种方法,直到林凡老师提醒说她画的是“没骨”,方知这种技法古已有之。宋代徐熙尝试画没骨,然而很快成为过去,伴随着时代变迁而演变成写意,进而演变成大写意,越变越快也渐行渐远,乃至于潘缨在重新发现它的时候根本不知道还有“没骨”这个词汇、这种技法。

  那时,她因未知而兴奋,因酷爱而投入,连年透支,不知疲倦。虽也曾自我告诫,画完这张一定得停下来,缓一缓,结果却总是画完一张,紧跟着又派生出新的构图、新的渴望,刹不住车似地一张张地画下去。结果,很年轻就成了颈椎病患者。几次三番,每一次转型都伴随着挑战和拼搏,每一批新画都是激情难耐下的产物,情不能已的结果。

  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经常伏地作画?是因为只有这样的作画方式才能得到理想的绘画效果吗?还是因为没有画室、画案的缘故?她的父亲是油画家潘世勋,母亲是国画家蒋采苹,都在央美任职,早已功成名就,援助她一间画室有何难哉?又谁知父母更乐于成就她独立的人格精神,从小鼓励她独立自主,教导她勤奋忘我,饱览沃看;放眼世界,爱好广泛;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遍历老少边穷地区,从中获得创作激情;如此等等。父母作为老一代艺术家的榜样感染、影响着潘缨的作为,养育、灌溉着她的艺术能量及精神品质,使其对生活的要求极为简单,居所即是画室,一向随遇而安。我曾多次到宣武区朗琴园小区3#6A室她原来的住所拜访,不曾想为购买现在的住房,她把那处房屋卖了,如能留作画室,又何必总是趴在地上作画呢?然而,我虽为她心存遗憾,却也格外欣赏她的精神富有及与众不同。真正的优秀在今天因其罕有而可贵,已然变成奢侈、奇迹,等候着时间的筛选。

  3.潘缨酷爱阅读,博览群书,见解独特犀利,谈吐简洁而深刻,写过许多优美的散记。其中一些散记记述了她在少数民族地区的见闻、感想及艺术冲动。正是在少数民族地区发现的美,激发着她的艺术潜质及创作能量,也把一向喜爱油画的她拽进国画园地。从西画到国画,从传统到生活,开启了她以少数民族姐妹为主要描绘对象之艺术旅程。

  那时,18岁的她站在春天的门槛上,痴痴地望着成群的侗族女孩,听她们引亢高歌,看她们舞步轻盈。她写道:“土路上人群闪开,出现了一列如同远古走来的盛装队伍。女人们手持油布伞,无声地、端庄地走过,黑白的毛麻配着叮当作响的银饰,令周围的人群黯然失色,哑然无声,使人不禁叹服这种古老服装令这些平凡的人们焕发出尊严的灿灿光彩。无疑这是一种多少代人的聪明才智和精神追求的积淀散发出的独特魅力,这种魅力顷刻间吹散了瞬息万变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当代文化迷雾,照亮现代人眼前整个的视觉世界。真希望它永远不要消失”(摘自《最美的事物》)。

  在潘缨看来,服饰是文化的象征,没有这些特殊的服饰,侗女或苗女们会瞬间失去光彩,一如常人。用什么方法才能画出这些服饰?衬托主人公的端庄之美?曾令她困惑又急切。好在,这种急切很快过去,她写道:“我发现自己的生活已越来越靠近这个织布的女人,我越来越爱上了这样朴素的生活和这样生活着的朴素的人们。我渐渐地放弃了五花八门的尝试,开始用最朴素单纯的方法描绘她们”(摘自《最美的事物》)。这个方法便是没骨。没骨的意趣在于有意识地舍弃或是弱化线条,突出和强化水与墨、水与色、墨与色的构成及变化,虚虚实实,委婉含蓄。

  尝试没骨,发现没骨,基于表现少数民族服饰之需要,也源于她对色彩的一向偏爱,每画一张画,总是最爱着色环节,热衷于看到各种不同颜色以各不相同的搭配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画面效果。她写道:“在我眼里,色彩既是对外在世界的感觉,同时也是对精神世界的猜想。它还能够与情感自然地帖和,不需要转化为符号。我总是拒绝变成符号的色彩,而是追寻着它的不确定性。我觉得,正是它的不确定性使它能够以简单的方式呈现丰富”(摘自潘缨《色彩的意义》)。

  潘缨的没骨少数民族系列绘画始于20世纪80年代,她求学解放军艺术学院期间,迄今已有30多个年头了,其间穿插着其他类型的绘画尝试与题材挑战,如抽象水墨《虚构》系列,如重彩系列,如没骨花卉系列,如水墨人物肖像马赛克系列等;而以表现少数民族女性为主线,以没骨的方法描绘和记载老少边穷地区妇女姐妹们的生活情形、生存状态。这些作品具有鲜明的形式感、时代感及浓郁可信的生活气息,因而也就具有亲切感、可信度,人景相亲,彩墨丰腴,令人赏心悦目。

  首先,这类绘画既是写实的又是写意的,取材于生活且忠实于生活。作者将其创作激情带入其中,画来忘我而投入,也所以特别打动人。她写道:“我第一次惊奇地发现,母亲与孩子在一起能做出如此之多美好自然的姿式和动态,组合出如此之多精彩绝伦的画面。所有的女人一扫刚才的矫揉造作,一个个变得富有魅力,各具特色,身材也都有了线条。于是,我们有了一个欢乐的下午,画出了一批可能是一生中绝无仅有的速写精品”(摘自《最美的事物》)。这些“速写精品”经过沉淀加工,二次创作而最终变作一幅幅绘画精品。生活成就了艺术,手眼之功转换为心灵诉求,融入作者的主观感受,在表现手法上适度夸张,既不失真实感又富有浪漫色彩,形成写实与写意的完美结合。

  其次,这类绘画呈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绘画表现。作画凭的是直觉,画的是冲动。尝试没骨,需要有胆有识,初生牛犊般无所顾忌。在这方面,西方画家对她必定多有启发。她经常翻看的一本画册中,50位纽约艺术家,每人一张画,每人一段话,写的是大白话,画的是真性情,风格迥异,毫无雷同。个性化是他们的基本主张,否则就谈不上创新、创造,又岂能打动观众?再看我们这边发生了什么?市场作祟,价格攀比,一旦形成风格随之固化,画腻了、画烦了也不能变,迫于市场压力不得不画,机械重复。潘缨自嘲说,我的画卖得不好,没有市场压力,所以敢变、能变。唔,我们还得感谢市场呢,感谢有钱玩画但却外行的买家,毕竟还为我们留下为数不多、类似潘缨这样的艺术家,虽凤毛麟角,却代表着未来与希望。

  再其次,这类绘画是形式美与内容美的完美统一,是思想性与情感性的经典诠释。她画的侗、苗、藏等少数民族女子,通过捕捉特定的场景及瞬间,表现她们的生活状态,安详、恬淡,与都市的喧嚣繁华,物欲横流形成鲜明对照。潘缨对这些女性的肯定与推崇,源自由衷喜爱和认同,饱含她对边地文化的迷恋和肯定。都市给了我们物质享受,也同时给了我们太多的引诱及困惑,艺术的迷失在所难免,对美好与重建的期盼与日俱增。潘缨绘画的思想性、深刻性是不言而喻的,她所刻画的众多人物都有原型,画家通过她们所寄托的理念是一贯的、深沉的……崇尚平和简静,留住纯朴美好。

  4.潘缨求学军艺,写生是必修课程,她第一次接触到侗族女子,就极大激发起创作热情,接连画了20幅作品。她把这批习作拿给父母点评,得到的是不置可否,提醒她扎扎实实学传统,作画一定要着眼基本功。

  我们看潘缨绘画,以没骨为特色而特别注重人物造型,以扎实的造型能力和生动的表现力规避了没骨的线之虚化,以及可能带来的造型弱化。她画中的人物不失质感,形体柔韧协调,动静相得益彰。她的屡次变法和创新,无不建立在扎实的基础训练上,建立在系统、精专的研究上。因为基础扎实而无法有法,法自心生。因为系统而慧眼独具,善于捕捉灵感。因为精专而广博通达,得心应手。

  潘缨酷爱写生,经常到老少边穷地区采风,藏区、苗寨、侗乡,每到一地都像孩子般好奇,捕捉如饥似渴。她在散记中描写过许多场景,许多观感与激动,这里不再摘抄复述了。我读这些散记,继而品读她的作品,深感写生对于创作的意义。潘缨的优秀除了源自她的学识、才情、渊博及独特,也建立在勤奋创作,写生不辍的基础上,建立在对所画对象的迷恋与热爱上。她画过一位南美球星,只要有他的球赛,哪怕深更半夜也要收看。看着画着,始得新作《球星》系列。

  写生,写实之余,潘缨也会沉浸在梦幻中,在虚拟中漫步,任遐思放飞,她画的《虚构》系列多达1000多幅,那些洁白的飘带要说什么呢?要把她的思绪、她的情感带到哪里呢?她画着,也许漫不经心,也许有意无意,但其在艺术天地里的遨游情怀却一览无余,无拘无束的理念却漫天飞舞。她在这些画里放飞想象,放任情绪,享受精神上的独步与高致。无中生有,有也还无,是惮的某种表达,是诗的独特吟哦,是歌的借鉴与节奏。这些画宁静无染,可见其作画时何其淡定,物我两忘,得其天成。这些画简洁宁静,形式感极强,分明是学习西画的心得,我行我素的表白。

  最后,我还想简要提及潘缨的没骨花卉,是她作为人物画家的业余爱好,也许是“小菜一碟”,跟玩儿似的,休息一下。休息也跟别人不一样,轻松随意,抒情而化机。没骨适合画花鸟,或水墨幻化,或色彩丰富,纹理斑驳,极富观赏性与情趣美。在中国画院举办的第二届院展上,潘缨送展的作品中有一组荷塘系列,荷茎纵贯画面,叶片硕大飘摇,着色幽暗古朴。我看到王迎春老师在这套组画前停下脚步,细心观看。我向她请教,王老师说:“这个画家画得好,干净利落,格调清雅,很好地表现了荷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境界,画得有情有致有思想,同其他的花鸟画完全不一样,一眼就被它吸引住了。”

  写至此,我想起杨万里的诗句:“正入万山圈子里,一山放过一山拦”(杨万里《过松晨源炊漆公店》)。我送潘缨一副对联:上联,发现美发掘美见微知著揆情度理;下联,情也斯爱也斯灌溉耕耘乐此不疲。横批,天成其美。


美术报 画家 00044 潘缨绘画集锦 2014-12-20 美术报2014-12-2000010;美术报2014-12-2000011;3729266 2 2014年12月20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