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斋”名不虚传(二)
■何鸿(中国美术学院)
庞莱臣书画鉴藏的重要意义之一便是他效仿前贤,对所藏书画进行考证和著录。俗话说,藏之有道。对自幼就好购藏书画的庞莱臣而言,这是有远见卓识的。中国历朝历代的书画著录让我们找到了这个民族书画艺术脊梁的龙脉。在庞氏所做的3部著录《虚斋名画录》(20卷)、《虚斋名画续录》(4卷)和《中华历代名画记》(此册为1915年庞莱臣为参加美国费城万国博览会所印的参展图录)中,可以看到上溯唐、五代,下至明清,中国千余年来书画发展的文脉。唐代的阎立本、韩幹,五代的董源,宋代的宋徽宗、李龙眠、米芾等,元代的赵孟頫、“元四家”等人的光辉在“虚斋”内尽情绽放。
在《虚斋名画录》的编辑原则里我们可以看到深沉的文化责任感和学术意识:一、书画合装珠联璧合,并出名家之手,而且又是与前人有所配合,为了不失其原式,并录入册。二、不是家藏,非经披沙炼金者,也不录入册。三、世间显赫名迹,虽经前人编录,仍然首尾登载,使人知道此真迹仍在人世。四、画中跋诗文如与街坊本有异同的,仍然录原题,以存庐山真面目。五、文字损坏模糊不能辨认者,均以方框代之,不做臆改。六、书画的印章均用楷书依文录入,并下注朱文、白文,以便后人按图索骥于此可考。任何一个有责任感的收藏家,都会有严格的管理和收藏理念。宁波的天一阁藏书楼就是得益于他的主人范钦严格的藏书管理和家规而传承下来。拿郑孝胥的话说,庞莱臣所著录收藏的书画都是秘玩所蓄,“摩挲与那些看画如烟云过眼者,孰为真鉴,岂可相提并论。”也正如庞莱臣自己在《虚斋名画录》中所言:“……其间凡画法之精粗,设色之明暗,纸绢之新旧,题跋之真赝,时移代易,面目各自不同,靡不惟日孜孜潜心考索,稍有疑窦,宁慎勿滥,往往于数百幅中选择不过二三幅,积储二十余年而所得仅仅若此。”庞莱臣收藏书画之学术之心昭然若揭。与许多收藏家一样,庞莱臣也将自己的收藏印盖在他收藏过的书画上,对于一个有责任感和严肃学术之心的收藏家而言,这无疑是给中国书画艺术品贴上了一帧防伪标签。尤其在伪作赝品泛滥的今天,起到了很好的参照作用。
物藏不过三代,这是每一个收藏家都深喑的潜在规律,古今收藏家都未逃过这一劫数。庞莱臣的父亲庞云鏳是1889年辞世的,未过花甲。他留给当时年仅25岁儿子的是大量的地产、钱财和捐赠者的荣耀。而书画收藏的贡献则是庞莱臣的直接功劳。庞莱臣藏品的去向主要有4个方向:文博单位的征购;捐献给文博单位;“文革”期间的损毁或流失;出售给海外或国内的收藏单位。1949年庞莱臣谢世后,文博单位开始征购他的藏品。征购的单位主要有国家文物局、上海市文管会(上海博物馆)。庞氏书画捐赠的单位主要有上海博物馆、苏州市博物馆。在上海博物馆的捐赠清单中,我们可以读到庞氏后人这样的句子:“自先人收藏以来,几经灾劫,坚贞保持得无毁失,值今全国解放,此种天壤瑰宝,不敢再自珍秘,亟宜献捐国家,公诸人民。”(这是庞氏后人捐献宋代朱克柔缂丝作品《莲塘乳鸭图》时捐献书上的一段话)庞氏书画售于海外的收藏单位主要有美国的弗利尔美术馆、美国记第特洛美术馆等。书画艺术品的收藏终归是缺憾的艺术人生,张伯驹是如此,吴湖帆是如此,钱镜塘亦是如此,庞莱臣也是如此。流失海外的艺术品更令人痛心。但“文革”造成的文化灾难又让我们看到海外能将中国书画艺术品好好保护,而感到一丝欣慰。是啊,艺术品应该广为流传,它本身是没有国界的,但我们希望的是他能有序地规范地运转,就像毕加索、凡高等人的绘画能在世界各地流通一样。我们痛恨的是像盗墓者、海盗、走私犯或唯利是图者的丧权辱国行为。庞莱臣之于书画收藏的贡献,毫无疑问是不可磨灭的,可人们总是在充满希望中略带一丝缺憾,就像郑重先生所说:“庞莱臣的书画收藏已成过眼烟云,唯能见到的就是在上海博物馆还能看到他的旧藏;而他的事业也烟消云散,在南浔的故宅遗迹上只留下半塘残荷了,也很少有人问津。”这,也许是很多收藏家共同的命运。
庞莱臣书画收藏的另一个贡献就是广纳贤才。在“虚斋”中走出了很多上海画坛的中坚力量。他们或整理修复书画,或鉴别书画,或摹习书画。如陆恢(1851-1920年)、郭兰祥(1885-1938年)、郭兰枝(1887-1935年)、吴琴木(1894-1953年)、张大壮(1903-1980年)、庞左玉(1915-1969年)等。2000年至2004年间,我在上海朵云轩(上海书画出版社)工作时,就曾编辑《吴琴木画集》,其中便了解了诸多“虚斋”里的故实和人情世故。
自古藏书画者,亦习书画。或者说习书画者,亦藏书画,二者密而不分。米芾、赵孟頫、董其昌、项元汴、张大千、吴湖帆、钱镜塘、谢稚柳等等皆能。庞莱臣自幼就习画,只是中年一段时期以实业为主,但依然笔耕不辍。现在市场上还常能见到庞虚斋的作品。
庞莱臣擅山水、花卉,山水远宗五代董源、巨然,近法元代诸家,如倪瓒、黄公望等。花卉则取法南田,得其神髓。庞莱臣也常与当时海上书画名家合作,1995年上海朵云轩就拍卖过庞莱臣与冯超然合作的《扇面》,冯超然行书,庞莱臣作竹石,题款为甲申四月,应为1944年,时年81岁。此作“戏仿南田意”,显然在有意摹写恽寿平墨竹笔法,追求清润柔媚之格。上海朵云轩还收藏有一幅庞莱臣的《山水》扇面,署款是“董香光有此图兹拟其意以似”,可见为临写董香光(即董其昌)山水笔意。画风简雅淡致,萧疏凄廖。董其昌既为明代的大收藏家,又是大书画家。庞莱臣藏有很多明清时期书画家的作品,从吴琴木的身上我们可以看到,在当时的庞虚斋里,临摹古画是一种风气。对一个富足的收藏家而言,不仅仅是“披图可鉴、可阅”,同时也可以“披图可临、可写”。从庞莱臣的很多作品中我们都能看到“临写”的法式和注解。
明清以后书画简目无计其数。《虚斋名画录》(20卷)中著录的历代名画是538件。《虚斋名画续录》(4卷)中著录的名迹是96件(其中宋元32件)。《中华历代名画记》中著录的精品画作81件,有78件为“虚斋”所藏。其中宋代就有27件。金、元有16件,明清两代31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