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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4版:深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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敷座而乐小引

■王稼句

  朱永灵是我早年结交的朋友。初识时他就喜欢写字,一晃30多年过去,他仍喜欢写字,如果在寺院做和尚,应该是道行深、化理长的高僧了。前几天有客来谈,见壁间有幅胡适之的条幅,“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就说了一个故事。某年,胡适之去西天目禅源寺,住持请他写副对子,他就写了“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真是白话的妙对,也特别有意思。这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做学问要实事求是,在职场要矢志尽职,既然做了和尚,就要将一天天的钟撞好,所谓“鸣钟济苦,兼以集众”、“愿一切恶道诸苦并皆停止”。永灵的钟撞了这么多年,究竟撞得怎样,方外如我,是不很明白的,但想来在那钟声里,已有超然尘世又贴近人情的悠悠之音。

  永灵写字,从碑帖入门,遍临诸家,博取众长,自寻门径。特别是近十几年来,永灵的作品呈现出多样的风采,这是将对传统书法的理解,融结凝聚,化作自己的实践。有人说,永灵的书法质朴微妙,时而丰瞻蕴藉,时而清秀雅致,风格迥异,笔随意走,除传统章法营造与现代意境结合之外,兼顾古典审美旨趣与当代人文气息的融和。也有人说,他以当代书家的广阔视野和具体关注,糅合各种书体,真草隶篆无一不精,焦浓重淡清五色兼具,有时重如霭霭停云,有时又轻若飞鸿雪泥。在现代艺术群体营造的氛围里,他既要以自己的方式与古人对话,将历代各种书体的线条、结构、特征、风韵、气度等等因素提炼出来,又要将它们升华,融入到他自己的笔墨精神中,来创造出合乎现代审美需求的新作品。因此,他的作品不但体现出传统的优长,并且非常个性化。有人归结于他真率的性情,说他的创作发自胸臆,那是个人性灵与人生、自然、社会的感应,而他的真率,成全了作品精神高雅、趣味脱俗的气质。这些都是行内的评价,他们熟悉永灵的日常生活,熟悉永灵的创作状态,议论切中,自然都是不错的。

  我不但与书法界不甚搭界,于书法本身也是门外汉,况且与永灵睽间南北,他喝他的大碗茶,我喝我的碧螺春,自然也少了请益的机会。但每隔几年,就能集中看一批他的作品,那是在他的展览上,每次都有不同的想法。当然这是农家老妇想象皇后娘娘的生活,根本不是那会事,然而不说出来,也就没了故事,只好将困晏觉、吃柿饼、摇蒲扇乘风凉一一道来,就说3点。

  一是永灵的字能得以欣赏。如今写字的人多,蔚然风气,但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平心而论,有的实在不及旧时店伙写水牌的水平,更甚者自以为是,肤浅和薄俗自然是难免的了。永灵的字,却让你看得懂看得明白,笔法、结构等都是清晰,没有含糊的笔墨,于书写内容也就很清楚了,要欣赏首先要知道写些什么,然后才是怎样写。他是从传统中走出来的,但又不循着古人的套路,他写出自己的字来,这大概就是所谓“当代性”或“现代感”,主要体现在气韵生动上,视觉上则呈现丰富的、趣味的装饰性。

  二是永灵的字让你展开丰富的想象。永灵写字,墨分五色,具有丰富的层次感,构成的空间显得更加宽阔,无论是条幅、卷子、楹联、册页、扇面,他都有很好的布局,大小、疏密、浓淡,各极其致,有的特别严谨,有的特别写意,甚至已有点画意了,但都是由书写内容来决定的。观赏者的想象,当然是由内容而引发的,在他眼前就会呈现出不同的景象,或是春雨潇潇里的牧笛,或是秋风瑟瑟里的芦苇,抑或是远山古寺的钟声,抑或是寒江行船的欸乃,似乎是诗意的延伸和画境的再现。当然他不是远离尘世,漠然无视所处的社会现实,如“天国书信四十九札——寄给汶川大地震遇难者的信”,悲天悯人,从中可以看到他与生俱来的朴素情感。

  三是永灵的字有禅意。说到字的禅意,固然是出于对佛的虔诚,出于弘扬佛旨的需求,然而在静穆之中,追求个性,追求意境,使得禅与字之间建立起一种亲密的关系,这也是六朝以来,书法艺术化的一条途径。故古人写经甚多,以《博古堂帖存》为例,就有王羲之、欧阳询、褚遂良、柳公权四家。永灵写字,注重个人体验,那是一种置身静安的日常修炼,写经自然是功课。不但如此,他将禅的精神融入作品中去。说到他接受禅意书法,不能不提到日本诗僧良宽,他喜欢良宽,认为他的字完全是意境的体现,有儿童般的“天真烂熳”。故有人说他是“俗家的良宽”,正因为是在俗,更多人间情感,更多人文关怀,他的字也就比良宽更可接切,让人感受到他是一个亲切的存在。永灵与佛有缘分,他自己起了个号,曰若无,意思是好像有好像没有,或是既已有了实在还是没有,这种境界也就是禅的境界。

  说到良宽,我记起一件事来。十多年前,我主持某出版社编政,计划印一套日本古代书道精品丛书,类如良宽、空海、嵯峨天皇、橘逸势等,首先想印的就是良宽。永灵知道后,不但给我借来可供复制的良宽大本,还给我一本柳田圣山写的《沙门良宽》,让我对这位日本诗僧有点了解。事情的结果,虽然不尽如人意,丛书未曾印出,却让我对良宽知道得更多一点,也就能更深一层地明白永灵的字。

  永灵并不满足在纸上写字,他想换一种载体,竹木、砖石、陶瓷等都有悠久的书画承载历史,这也自然是他作艺术驰骋的天地。他为此而奔波南北,特别多的是去景德镇和宜兴,考察制作工艺和器物造型,更多地去了解它们在烧制过程中出现的各种情形,它们对笔墨表现所接受的不同程度。于是他就将自己的创作作载体的转移,诸名屏对、笔筒、笔洗、折扇、秘阁、压尺、瓶盎、茶壶等等,这是生活艺术化的具体实践。古人重视生活艺术品质,像高濂、屠隆、文震亨等人,虽然提出了生活艺术化的种种理想和标准,与生产实践却是隔膜的。苛求古人自然不必,但像永灵这样的实践,必定使得艺术和生活的结合更加完美,特别是从艺术家的主观意识来说,只做一个观察家和审美家,就只能把喜欢留在别人的作品里。永灵的实践,想来不会是一蹴而就。就以陶瓷而言,陶和瓷品质不同,烧制工艺不同,一是釉下写字,一是用刀刻字,大相径庭。再以相物赋形来说,陶瓷器型各各不同,器上的字,由平面布局转换成立体布局,而不同的器型要选择最适合表现的内容和形式,这也不是容易做到的。凡艺术实践的过程,挫衄和反复是免不了的,但快乐总在其中。

  此次假山东省博物馆举行的“敷坐而乐——朱永灵书法艺术展”,集中陈列永灵近年来的创作成绩,包括纸上的、碑上的、器物上的,就像展开了一道道丰富多样的书法艺术景观,可谓意趣横生,别开生面。“敷座”乃佛家语,《法苑珠林》专有一篇介绍敷座:“今据事用,理须坐具。故《四分律》云:‘为护身、护衣、护僧卧具故,制畜坐具。’既为身衣,明知须设。又坐具之用,本是坐时之具。所以礼拜之中无其敷文。故如来将坐,如常敷之。准此比丘自敷而坐,不合余人为敷。”此词屡见于佛经,如《金刚经》说佛陀自舍卫城乞食归,“洗足已,敷座而坐”。《百缘经》说佛陀率诸比丘去鹦鹉林,“各敷座具,在于树下,坐禅思惟”。敷座而谈,现身说法,广宣妙义,辨析微言,自然是超然的境界。但也可以随意一点,如白居易《题报恩寺》诗云:“净石堪敷座,寒泉可濯巾。”释大欣《会曹伯珪》诗云:“暖汤濯足敷座坐,呼童爨玉羮土酥。”如果这样“敷座”交谈,或欢喜赞叹,或诤戒告诫,或埋天怨地,或王顾左右而言他,都已经不重要了。借着如此“敷座”,也就可以与更多的观赏者,共得交流切磋之乐。

  2014年8月31日

  朱永灵:号若无,1964出生于江苏张家港。1990年入中央美术学院书法研究室学习。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1993年至今曾先后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北京798艺术区梯空间、深圳何香凝美术馆、台北国父纪念馆、山东博物馆及日本东京日中友好美术馆举办个人作品展;参加过大板、南京、香港、杭州、长沙、宁波、洛阳及汉城(首尔)等地的各种重要群展;曾获全国第四届中青年书法篆刻优秀奖、《美术报》年度人物提名奖;作品曾被中国美术馆、湖南省博物馆、南通博物院、山东博物馆等机构收藏。


美术报 深读 00024 敷座而乐小引 2015-02-07 3779542 2 2015年02月07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