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69版）

　　大凡真正具有创造性的艺术家，对宇宙自然、社会人生、艺术都有与人不同的思想观念、审美角度与精神境界。每个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艺术可以超越有限的生命，去追求另外一个无限开阔的精神世界，追求另一种理想世界的存在。但这种精神境界的追求，不是所有人都能达到的。只有那种多情的、善感的、精神高度集中专一的人，只有经历过人生道路艰辛的人，才会触动心灵深处，才会去反省人生，激发自身去与宇宙大自然沟通，才会有所感、有所发。而艺术家也只有在这样一种状态下，才能进入到无限宽广的精神空间，才能真正踏入艺术的空间、创造的空间。因此，这种精神境界就绝非是小情小调、无病呻吟或是人云亦云，它需要艺术家拓展情感和思维的高度、广度和深度，从总体上悟解人生、大自然、宇宙时空的生生之道。所以创作时空水墨画，需要将自己的真性情、思想灵魂置身于无限的宇宙时空，将自己小我的生命意识自觉地上升为大我的宇宙意识，将自己的精神生命体合于宇宙大生命的旋律，才能进入天地苍茫的大宇宙境界。

　　真正的艺术创作都是从内心深处开始的，也就是内心深处有话要说，自身情感需要表达。如何落实到艺术作品中，我认为，人心中所要抒发的情感思想，都可以在宇宙大自然中找到相应的事物、恰当的表现方式为之寄托。宇宙是人的放大，万物是心的外化，正如清代廖燕所说：“万物在天地之中，天地在我意中。即以意造物，收烟云、丘壑、楼台、人物于一卷之内，皆以一意为之而有余。”艺术通过表现客观对象的内在意蕴、内在精神，使表现的“天意”、“物意”，都通于“人生之意”。其中关键的环节是艺术家从宇宙万象中探寻对象的本质特征，把它同人生情感对应起来，从而达到“天人合一”。

　　因此，人能复归于天地之心、宇宙之心，就能复归于自己的本来之心，代天地而言。而能达到与宇宙天地的共通圆融，也就能和宇宙精神一体相通，从而参天地、赞化育，浑然与物同体。而复归了本心即宇宙之心的艺术家，也就不在意人间的一时疾苦，也不泄一己之私情，而重在传达宇宙之心、天地之心——以己之心合宇宙之心，以己之情传天地之情。只有达到这种精神境界，才有真正进入时空水墨画创作的可能。

　　三、发挥想象，实现物理时空向审美心理时空转化

　　宇宙时空在不同人的心目中，显现出不同的情态，一个艺术家的贡献在于展示他所理解、感触到的宇宙万物的精神和形象。这个形象是客观世界在他的直觉与想象力下所建立的一个主观世界。艺术家最高的目标在于表现他对人生、大自然、宇宙时空的感应，发掘最动人的情趣，构建自己的意象世界。而实现“物我合一”、“天人合一”、沟通万物与心灵对应关系的桥梁，就在于艺术想象。

　　艺术创作离不开想象，没有想象就没有艺术。审美想象也是一种创造。想象是在头脑中对已有表象进行加工、改造、重新组合形成新形象的心理过程。它的根本意义在于通过对外在事物、内心储存表象的加工，创造出一种合乎审美需要的心理时空，使心灵达到自由畅达的状态。在中国艺术美学中，“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等论述，都表达了艺术想象的自由性和超时空的特征。艺术家既可以“寂然凝虑，思接千载”，超越任何时间的差距；也可以“悄焉动容，视通万里”，超越任何空间的差距。时空水墨画的创作正是通过这种艺术想象活动，揽天地万物、古今之事于一体，加以独特的艺术处理创造出独具个性的艺术形象，以追求“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析万物之理，判天地之美”的中国画艺术表现的最高目标。

　　从艺术想象到艺术形象的构建，是一个将艺术家头脑中的审美意象外化为艺术形象的艺术表现过程。如何将情景交融、心物统一的审美意象外化在画面上，关键在于探寻情感与万物相通的韵律，把握宇宙时空生生不息的节奏，寻找到存在于天地万物间、主客体之间和谐相通的节奏韵律，使创作出的画面形象，既能表现出宇宙时空的生机活力，又能传达画家的丰富情感与生命律动。

　　茫茫宇宙，浩瀚时空，看似庞杂无序，难以把握，但艺术家在对其进行审美观照时，会发现天地万物间存在着一种内在联系，万物运行皆有其内在规律。而节奏就是万物运动规律的内在表现。在宇宙时空中，天体运行、万物流变是节奏；山峦起伏、江河奔流是节奏；寒暑交替、昼夜来复是节奏；阴晴雨雪、春夏秋冬是节奏；人生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是节奏；乃至朝代的更替、国家的兴衰也是节奏……节奏是一切事物变化的规律，它既是物质的，也是精神的。中国传统文化中儒道释的哲学思维，其实也就是对宇宙自然、社会人生之间的运动节奏规律的理解与诠释。美学家朱光潜指出“节奏是一切艺术的灵魂……节奏是传达情绪的最直接而且最有力的媒介，因为它本身就是情绪的一个重要部分。”可见，探寻把握宇宙时空、社会人生与艺术之间相通合拍的节奏韵律，是时空水墨画创作的重要环节。

　　时空水墨画的创作思维认为，不论是外部世界还是内心世界，不论是宇宙自然还是社会人生，无不沿着一条有规律、有节奏的主线运动。正是这条通贯宇宙-人生-艺术的生命力运动的主线，赋予艺术世界以无尽的想象空间和无穷的美的诗意。时空水墨画创作的关键环节就在于将宏观自然的物理时空，转换为心理时空，并通过中国画的笔墨语言表现出来，以构建艺术的审美时空。为此，时空水墨画采取了全方位观照、以大观小、仰观俯视、移步换形等多视点观照方法，去抓取提炼广阔无极的宇宙时空中，物理时空与心理时空合拍、形与神统一的意象。比如在宏观的视野下，就如人在高空回望大地，因为视线过远，景物细节缩减而变得模糊。大地、山川、大海、江河、云海等景物，变成不可名状的一片混沌，或仅能见到呈直线、曲线或几何形体的大体轮廓线或面的大自然纹理。时空水墨画的创作就在于抓取宏观自然下所呈现出的那种独特的节奏和旋律，将其提炼成情景交融、能融括宇宙意识和生命情怀的大意象。由此创造的画面形象呈现出似云似山似海、似像非像等形象特征，大大扩展了联想想象的空间和精神包容量。这种意象的提炼，可说是宏观自然下的一种“抽象”。它既有自然物象的科学原理，也是艺术想象构思的结果，更是表现融括宇宙天地、气势雄浑浩大、意境博大深沉的时空境界的一种艺术创造。

　　四、用“云法造境”创作方式构建时空水墨画

　　艺术创作，一方面是精神思想、人文情感的表达，另一方面是艺术形式、表现方法的锻造。只有双向并行，才能创作出既具深刻精神内涵，又有独特艺术形式的作品。在时空水墨画的创作中，传统山水画的表现方法，难以满足表现的需要，只有通过创立自己独特的创作方式才能达到理想的目标。经过几十年的探索研究，“云法造境”创作新方式的建立，为时空水墨画的形成奠定了基础。

　　首先，“云法造境”采取一种新的创作思维，摆脱传统山水画表现视野的局限，以大自然中的云彩作为沟通天地之间的创作主体，从云彩幻化中领悟大自然的生机与律动。“云法造境”强调天地万物皆可为我所用，把宇宙时空中所有能够纳入画面的景物、所有的创作元素，来一个大的筛选，重新加以梳理取舍。以宏观自然的艺术思想、审美角度，去统领安排一切，为自己所想达到的艺术效果服务。就像作家选取理想的语言文字写文章，诗人采用适合自己情感表达的声韵、格律咏诗，音乐家选用自己喜好的音符、节拍、旋律来作曲。以“云法造境”创作方式构建时空水墨画，将云彩千变万化的神韵作为主旋律，让天空、大地、山川等一切景物围绕这一主旋律展开，并以此为中介，整合天地间适合意境创造的表现元素，把天地上下连成一体，上达苍穹、下连大地，一以贯之，展现洪荒初辟、天地空濛、日月辉映等种种奇特神秘的时空境象，创造出包容宇宙天地、气势浩大雄浑、意境博大深沉的时空水墨画。

　　其次，“云法造境”采用一种新的审美视角，以尽收宇宙万物于眼底的目光去观照世界，以一种宏观的视角全方位地审视宇宙万物。它神游于错综复杂的天地万物中，捕捉到了云彩运动的形态和轨迹，观察到了山海云的异质同构，窥见了大地山川与日月星辰的交汇碰撞，进而探寻到了宇宙时空中介于客观呈现与主观想象之间的种种神秘景象，打开了一个能传达深邃宇宙意识和浩广天地情怀的形象空间。以此为基础，时空水墨画通过寻求宇宙中空间结构和时间结构、物理结构和心灵结构的联结点和相通的节奏韵律，把对宇宙的宏观把握渗透到艺术形象的精微表现上，创造出一种具有新内容、新空间和新意境的艺术作品。

　　另外，“云法造境”注重引入现代思维，推动中国画的现代转型。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的思维方式和情感空间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在空间领域，一方面，人类的宏观视野已扩大到银河系以外的无限空间；另一方面，显微技术又可以把对象放大到几百万倍，几乎逼近物质的终极秘密。在时间方面，原有的以过去、当下、未来等线性的理解，已不是对时间概念唯一的认识。时空观念的变化，势必带来艺术创作的革新。特别是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直观、整体等哲学智慧，为当代人重新认识宇宙时空，提供了新的思维，也越来越成为中外艺术家汲取思想营养的重要来源。当代具有开拓精神的中国画家的视野，必须向着宏观、微观和流观，以纵向、横向和多维方向，向无限的广大延伸，探索艺术创新的各种可能性。时空水墨画的创作既来自传统，又融入现代科学因素和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力求“致广大而尽精微”，在题材内容、表现形式和笔墨语言等方面，与传统绘画拉开了距离，具有强烈的现代特征和时代精神气息。

　　五、提炼似山似云似海三位一体的笔墨语言

　　在中国画的发展史上，笔墨承载着历史沉淀的深厚文化内涵。中国画作为极其讲究技术的一门艺术，笔墨在作品中的表现，如墨色的浓淡干湿，笔触的刚柔疏密，挥写的顿挫转折、轻重徐疾，包括由此产生的风骨、体势、气息、神韵，甚至波磔和飞白等，都蕴含着独特的写意技巧和审美特征。中国画的笔墨既是形式语言，又是审美内容；既是技巧，又是画家人格力量和个性的反映，是艺术语言长期探索实践的结晶。笔墨技巧能否表现形象的形质、意象的精神内涵，也是艺术创作的一个关键问题。而要真正挥写出与前人不同，与今人也相异，让人耳目一新，又符合作品内涵和精神表现需要的笔墨语言，可以说从古到今没有多少人能够做得到。所以说，写意笔墨的提炼和发展是一项艰难而又具有重要价值和意义的课题。以“云法造境”创作方式提炼的似山似云似海三位一体笔墨技法，为时空水墨画的创作提供了独特而又契合的表现语言。

　　时空水墨画的笔墨表现与传统山水画所要达到的要求不同。传统山水画，画山就是山，画水就是水，画云就是云，笔墨描绘的是一种具体可视的形象。而时空水墨画所要表现的不是一山、一石、一水、一景，而是宏观感受中的一种似山、似云、似海，似像非像的大自然纹理，是宇宙时空演化的运动美、节奏美和内在美。能否以自己对宇宙时空的理解和把握，提炼出与传统山水画不同，适合表现一种宏观审美观照下的大美，又符合中国画骨法用笔要领的表现技法，这是一个非解决不可的难题。

　　我认为，宇宙时空中的任何物象，如大地、山川、海洋、云海、星辰等，虽然形态各异，但在宏观角度下，它们之间起伏连绵、生成演化的运动规律是接近的。山有海的形态，海有山的神韵，云彩的运动变化相通于山川、大海的起伏连绵，也相通于宇宙时空世界万物的生成演化。落实到创作中，注重以主观想象为视觉艺术的依托，在画云中想到海，画海时想到云、山，把山、海、云视为一个有机体，将客观物象的节奏与内心情感的韵律融为一体，提炼出一种似山似云似海三位一体的笔墨技法。这种表现技法以有限表现无限，使笔墨既能取形又不为形役，使画面超越于具形而获得更加丰富的内涵，传达出更强烈的宇宙生命意识，从而将宇宙生命节奏转换成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这种笔墨语言的提炼，在没有脱离中国画骨法用笔精髓的基础上，提升了笔墨的表现精神，为中国画的技法领域增加了新的语言。

　　如作品《波光》，与传统的画山就是山、画海就是海、画云就是云，笔墨描绘的是一种具体可视的形象不同，它表现的是宏观感受中似云似海似山的大自然纹理，是大自然时空演化的运动美、节奏美、宏观美和内在美。作品画面看似大海的波涛，但又似山的结构、云的结构，引领欣赏者进入一种似像非像、触发无限想象的广阔空间，体验一种宏大深沉的时空境界。《碧海云天夜夜心》的笔墨表现则力求达到“云与山共舞、山与海同韵”的艺术效果。《秘境天开》把天地上下的形象连成一体，上达苍穹，下连大地，一以贯之，表现出洪荒初辟、天地空濛、日月辉映等奇特神秘的时空意象。从时空水墨画的笔墨技法提炼可以看出，中国写意绘画不是没有发展的空间，而是当代艺术家是否具有正确的创新发展观，是否敢去面对挑战的问题。

　　六、时空水墨画——为中国画的发展增添新篇章

　　时空水墨画是在继承弘扬中华优秀文化传统，秉持民族独特的宇宙时空观念和艺术美学的基础上，为中国画艺术的现代转型和发展做出的新探索。它以一种新的创造，为中国画的发展增添了新的篇章，也为中国画创新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主任薛永年教授指出：“时空水墨画由地面的山川、云海、大海、江河景象，上升到时空生成变化的想象，似乎在画云彩、山川、江海，实际上在画广袤无尽的宇宙时空、四维空间里的生命律动。通过画似云似海似山三位一体的物象的整体感，来表现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探索未来，给予作品丰富的内涵。这不光是题材内容的开拓，而是一个视野的开拓，也是一种精神性的探索。表现的是宇宙生成变化中那种既像山、又像云、又像海三位一体的大自然宏观美感。把传统山水的画山、画水、画树的意境，提升到更宏大的雄浑博大的境界里来。”创新是艺术发展永恒的规律。只有实现思想观念新、题材内容新、笔墨技法新等系统性的创造，才能真正推动中国画这一古老的民族艺术向前发展。

　　（下转第7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