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报道
书生谈读书
文/彭德(西安)
有个书痴声称家里的东西任人借用,唯有太太和书不借。我认为借书尤其不可接受,书是书生大脑的体外部分,书生是书的灵魂,两者能分离吗?不能。
50年前,西安一位穷书生冒着被判刑被打死的风险,撬锁破窗,陆陆续续偷了书店和图书馆四吨重的书籍。四吨书约为一万册,约等于古书十万卷,可供一个人阅读终身。古人所谓学富五车,按竹简的字数换算,总字数相当于一部汉语大词典的篇幅,在当时是顶尖学者的知识量了。穷书生偷的书,除了学术著作,还有特权者阅读的“内部读物”或昂贵的精装书。这批书滋养的一批穷书痴,而今都成了杰出人物,包括学者、富豪和高干。对于这类置生死于度外的偷书人,法律不妨网开一面。
前人读书往往很率性。比如五柳先生看书,随手乱翻,不求甚解,一旦看进去了,废寝忘食。另有契珂夫《打赌》中的主人公,读书不求功名,被锁在囚室埋头读书,读了15年还不厌倦。他的读书方法在于由浅入深:先看轻松读物,再看古典作品,然后是哲学和历史,最后看宗教书籍。
有的画家认为看书不如看画册,看画册不如看图片,看图片不如直接观景察人。看画册、看图片、看人、看景,不同的人眼里会看出不同的内涵,或者说不同内涵的人有不同的眼力。永不看书的人长着一双天然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同动物看到的差不多。我的启蒙老师曾苦口婆心地告诫说,人只有通过看书加思考,才能促进眼界的升华。这类说教当然有道理,致使我们那代人疯狂地看书,像吸毒者一样成了瘾。看什么样的书,就能练就什么样的眼睛,就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比如埋头看哲学和史学书籍会使眼睛变得深邃,宗教书籍会使眼睛变得清澈,看书看得愤世嫉俗会使人变得锐利。眼力不同的画家面对相同的对象,画出来的画面肯定会有文野高低深浅的区别。重视观念的当代艺术家通常是酷爱读书的人,一辈子照本宣科的画匠和反观念的艺术家,读不读书无所谓,不过反观念不会自然形成,它是读书的后续态度。
聪明的读书人会让别人替他读书,以聆听者的方式听别人讲述书中内容。别人用很长时间读懂或读完一部书,他用很短的时间从别人的发言或者聚谈中获得书中的知识。不过如果他事先没有读过很多书,便进入不了这种高层的圈子,进去了也会不知所云。这种圈子就是学术共同体,相互间最佳的交流机制是各读各的书,然后聚集起来,彼此交替扮演讲述人和聆听者。
一些卖相好的画家很自负,以为自己的腰包很鼓,见解必然在读书人之上,不善于聆听甚至不屑于聆听。这类人只配送他一个字:傻。
互联网使得个人变得渺小,小到成为网络的一个细胞。网络知识库教人不必充当知识的载体,而是融合知识的终端处理器。对于当代艺术家,未来不需要买书了,不需要死背知识读本了,需要判断和整合表面不相干的知识,激活自己驾驭知识的能力,进而建立开放的知识结构,转化为超常的视觉图像。
(彭德,西安美术学院教授,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