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著名版画艺术家赵延年先生离开我们已经整整一年了。但我依然觉得老师还在家中，仍感受到老师温雅而慈祥的音貌和他木刻作品所闪烁的光辉。他那热爱生活、艺术为人民、为民族伟大复兴的人生价值观深深影响着我们，永不忘怀。

　　（一）

　　近日，我在整理与老师有关的书报信件时，又看到那份颜色变黄的报纸，那是1982年6月11日的《湖州报》，第二版上刊登了一张摄影照片，旁边的释文是：“湖州籍著名画家，浙江美院教授赵延年同志热心辅导家乡的美术爱好者，帮助他们提高书画艺术。”照片中老师拿着茶杯打着手势正在对几个青年讲解，两个背影的青年认不清楚，我坐在老师的后边。距今已34个年头。那时，老师早已是我国著名的版画家和美术教育家。他对家乡湖州的热爱和对年轻人平易近人、热忱关怀的风貌给我们留下了亲切深刻的印象。对于在艺术道路上刚起步的我们来说，这是很大的鼓励和有力的推动鞭策。这幅照片摄下的，正是老师一生诲人不倦的情景之一。

　　在这数十年中，老师对我的帮助教诲可谓“润物细无声，春雨入心田”。他一直鼓励我画好江南，画好湖州。他说，湖州很美，要把对湖州的这份感情画出来。2003年，我在杭州浙江展览馆举办“水墨江南”个人画展时，展出的大部分作品都是描绘江南、湖州。老师看了展览后就说“我给你写点东西”。这就是后来刊登在《美术报》和赴京画册中的《水乡与水墨的思考》一文。老师在这篇文章中肯定了我水乡作品的亲切感和意境，又高屋建瓴，提出了中肯的意见。文章说：“如果不从作品的内涵上着眼，信笔又未能恰到好处，则画面就见斑斑点点，形不成特定的氛围，不能以鲜明的形来传神，当然也难以启人心扉。每一幅作品都应有独立的艺术意趣，‘水乡’与‘水墨’才会迸发出美的品格。”文章最后还提到晋唐宋元的那些传世瑰宝，他说：“这些作品能得传至今，不仅因为它有悠久历史，最根本的是因为他们不仅有最精粹的书画技巧，更重要的是他们都和时代紧紧相连，作品中表达了他们那个时代人民的心声。”恩师的真知灼见是指引我这些年来在艺术海洋中能够有所得的明灯。2010年我在赴北京中国国家画院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之前，带了部分作品征求老师的意见，他认真把关并为我题写一句箴言：“有真感受，表真感情”。老师写的八个字成为我艺术创作的座右铭。我知道，这简单的八个字不仅是老师对我的期望和鼓励，也是老师自己一生最最深刻的创作体会。

　　老师的创作一直紧随和反映着国家民族的命运，比如上世纪30年代的《送殡》，40年代的《弃婴》、《抢米》，50年代的《和时间赛跑》、《办嫁妆》，60年代的《鲁迅像》、《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80年代的《噩梦系列》、《凯旋》，90年代的《逐日》、《新叶》，新世纪的《彭大将军》、《我的太阳》，文革后直至2003年期间所创作的大量的鲁迅小说插图，等等，等等，老师直刀向木70余年，这些作品都倾注了老师一生的心血，为后人留下了无可替代、不可复制的艺术精品和精神财富。尤其是老师1961年创作的版画《鲁迅像》，那犀利的刀法、强烈的黑白效果，充分表现出鲁迅先生“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高尚品格。北京鲁迅博物馆研究员李允经先生在他1996年出版的《中国现代版画史》中这样写道：“自有新兴木刻艺术以来，有许多版画家为鲁迅刻像，但足以和赵作《鲁迅像》比肩者，至今罕见！”一幅木刻作品历时50多年，至今仍深受人们喜爱，足见老师功力之深厚啊。

　　（二）

　　老师为人亲切、谦和、慈祥。我有一幅印在草绿底色上的小幅版画——猴，是一幅生肖版画贺卡，神采奕奕而又俏皮的猴子伸出两个手指作V状，微笑中闪出睿智。贺卡上印着“2004-新年好”。这张贺卡将我的思绪带回往年“年味”临近的日子。过去的每年，年关将到时，我挤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带上画册和画作，乘上快客去杭州看望老师。当我从寒风中走进他家，接过一杯热腾腾的绿茶时，从里到外的温暖油然而生。老师家客厅中有一块4平方米左右的墙上，贴挂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贺年卡。老版画艺术家杨可扬先生和邵克萍先生在世时每年也都和老师互赠贺卡，他们两位的贺卡和老师的贺卡必定是张贴一道放在最正中位置上的。印象中有一年我看到杨可扬先生的一张版画贺卡，红黑两色，粗犷有力，格外醒目。数十张五颜六色的贺卡组成集锦，犹如纷呈飞舞的彩蝶，传递着春的气息，传递着众人对老师的敬仰和关心：祝福赵老师新年健康快乐。

　　当老师看过我的画册和画作，给我指导以后，我送上我的贺年卡。每年我也画点即将来临的新年生肖印成贺卡，赠送老师和亲友。自然，我的这张贺卡也成为老师家贺卡集锦“彩蝶群”中的一员。而最让我期待和兴奋的是老师拿出他刻好的新年生肖贺卡，签上名字后送给我。我双手接过这珍贵的版画原作——这是新年最有意义的礼物。1999年11月的一天，在老师家商议在湖州筹办“赵延年六十年创作精品展”时，老师拿出上午刚刻好的龙年贺卡相赠，说我是今年贺卡的首得者。那一刻，我开心极了。

　　老师的新年木刻贺卡，虽是小小的，却或关国事，或抒情趣，均是老师倾心之作，是他版画创作中的一束花絮，张扬着艺术活力和对生活的热爱。

　　如2007年那张浅蓝的底色上，一头胖胖的小猪穿着吊带裤在吸吮手指，眼神中透着淘气和欢喜，充满快乐和祥和。老师在这张贺卡背面写上“祝祖鹏老弟来年诸事顺遂，全家幸福。延年，过年了就是84岁了。”老师84岁依然充满了童心童趣，这是一位艺术家青春长驻的源泉。2008年是鼠年也是老师的本命年，他在那张大红底色上刻着一只雄赳赳的老鼠，挺胸昂首，举起一把大火炬，迎接奥运会在北京召开。老师的贺卡不仅赠予友人，有时还会在新年来临之际应邀在《湖州晚报》上刊登，向全市人民贺新年，与家乡人分享新年的快乐和对新年的憧憬。他常说，他对湖州有特殊感情，简介中总写自己祖籍湖州。他自豪地说：“我是湖州人”，“我爱湖州。”

　　然而，这位以家乡为傲的湖州人，在去年秋天离开了我们。老师的木刻刀——“这把在二十世纪颤抖的历史长空上横亘的造像之刀”（许江语），如同音乐家手中的指挥棒，在“刀木人生”的交响乐中戛然静止，时间定格在2014年10月23日这个沉重的日子。

　　我看着老师给我的一封封信札、贺卡，还有他赠给我的那幅震撼人心的版画《逐日》，犹如一团烈火炽热人心，那位追日的夸父时时激励着我去努力；还有《我的太阳》，这幅版画刻画着老师一生热爱光明，热爱艺术，与时代同命运的高尚襟怀。他用善良、真诚、平和、达观来看待接纳这个世界。老师的一生是当之无愧的“刀木人生”，他大量的作品印证了他的胸怀和人品，令人仰视。

　　这些与恩师赵延年先生美好温馨的回忆和浓浓的师生情，将我的神思送得很远很远，让我难以忘怀，永不忘怀……

　　2015年秋 恩师周年祭 于澹淡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