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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0版:副刊

庞薰琹先生的画

■韩朝(北京)

  庞薰琹是20世纪艺术夜空中的一颗大星,曾经熠熠,也曾黯然。任何一部美术史写作都绕不开他,书写他的篇幅可能不及与他学术背景相近的林风眠、徐悲鸿那么长,那是因为庞先生的主要历史贡献在工艺美术,比起林、徐等人,庞薰琹的艺术才情与能量未必居下,只是庞之绘画不是主打项目,且其坎坷命运消磨了他整整22年的宝贵创作时光。庞薰琹绘画尽管质不凡,却量有限。就是这有限数量的作品,令人一读再读,品味其中醇厚芳香。难怪庞薰琹在台湾艺术界有着“现代绘画之父”、“前卫艺术之父”、“工艺美术之父”和“中国十大艺术巨匠之一”的美誉。

  确实,庞薰琹是一个先锋、一座桥梁。言其先锋,因为他最早组织了中国第一个纯粹意义上的现代艺术社团——决澜社,且旗帜鲜明,身体力行;说是桥梁,因为他连接起传统绘画与现代绘画的津梁,有所开拓与创新。庞薰琹一生最出彩的地方有二:一个是组织决澜社;另一个是创立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前者是震惊绘画界的振臂一呼,后者是彪炳史册的开创和奠基。庞薰琹一生最倒霉的是:美术界第一个被打成右派,从此失去了画画的必要环境与平和心境。

  从庞薰琹画语录中可以看出,他的艺术思想可以归结为:一,对于西方艺术采取拿来、过滤与融会的策略;二,强调个性发挥,不囿于一家一派,捐弃门户之见;三,艺术应与时代同步,与社会同呼吸。以此三者为创新的前提。庞薰琹既重视形式语言的建构,也强调艺术与社会、与时代的关联性。

  决澜社时期是庞薰琹人生最激情澎湃的阶段,这一时期的作品大气、整体,有体面结构意识,同时对结构分割作了中国化处理,比较西方现代艺术的直线分割、强烈体块则多了一层柔和与内敛。决澜社存在了短短三年,却为中国艺术走向现代播下了种子。对于决澜社的解散,自是时代选择的结果,而对于庞薰琹而言,却促成了他艺术之路的的重要转折,其后,他转入对中国传统装饰纹样的研究,在某种意义上这恰是促使他进一步完善中西融合的新契机。如果说决澜社时期的《地之子》等作品借鉴了西方现代艺术的表现形式,还是探索中西融合的初始,那么其后创作的《贵州村民系列》和《橘红时节》等作品在驾驭中国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绘画性与装饰性等问题上则趋于成熟。

  抗日战争爆发后,庞薰琹来到云南,在中央博物院研究文物,到贵州少数民族地区收集民间装饰资料。大约从1940年到1946年间,他创作了《吹笙》、《收地瓜》等白描作品以及《赶集》、《背篓》、《橘红时节》等水彩作品。其中尤以《橘红时节》最为著名。《橘红时节》以苏南农民为素材,塑造了娴静端庄、朴素大方的东方女性,人物造型生动饱满,整体形态与装饰图案完美结合,而近于平面化和装饰化的处理则增添了无尽的东方神韵。热爱音乐和诗文的庞薰琹用画笔描绘出了现代版的田园牧歌,意境清雅,构思绝妙,令人神往。此常被史家认为是画家深入中国艺术传统,进行中西艺术深层融合的佳构。同时期创作的白描作品,线条细致柔美,飘逸灵动,几多高古,亦几多清新。

  庞薰琹之广博,跨越绘画与装饰设计,而在绘画中,又涵容了油画、水彩、白描、水墨,在题材上,人物、风景、花卉都曾涉及,且皆可观。1947年庞薰琹创作了《庐山》系列风景画。如果说《橘红时节》等人物画显出庞薰琹绘画之概括整体的一面,那么《庐山》系列风景画则突出了画家细致入微的一面。《庐山》系列大都斑驳细密,一笔不苟,庞薰琹深入两端并寻求统一的艺术才能由此可窥一二。面对纷繁复杂的对象,他的描画井井有条,临繁不乱。观者似乎感受到在巴黎参观完装饰艺术博览会而怦然心动的庞薰琹,既能贴切地表现西方现代艺术的整体淳厚,也能深入地把纷繁形色纳入诗一样的意境中。庞薰琹的风景画,色彩精简协调,结构分割合理,方圆曲直、疏密聚散、远近虚实极其讲究,在平面与体积、两维与三维之间构筑张力,捕捉意趣,堪称以少胜多的范例,也是中国20世纪较早期油画的经典之作。

  当我逐一读解庞薰琹作品时,除去形色、意境、气象之外,更深的感动来自艺术家所具有的现代学术精神和传统人文情怀。这些作品是他“中国学术现代化,外国学术中国化”主张的落实。庞薰琹一生致力于在写实与装饰之间、在西方与中国之间寻求内在贯通,而足够多的问题意识则成了他探索艺术新路的动力,传统人文情怀与现代艺术思想双双规约着他的方向和路径,内在的抒情特质、深厚的音乐修养常常光顾他的绘画。无论是《地之子》还是《背篓》、《小憩》,庞薰琹作品中的人物总有几许哀愁,这与他悲天悯人的人文情怀和宽厚个性相合无间。我相信庞薰琹是那种将苦痛深埋在心底,而展现事物美好一面的艺术家,即使20世纪60、70年代陷入人生困境时,他画的花卉依然饱满、优美、大气,依然绽放着人生的美好!

  从平涂的到线条的,从写实的到写意的,从传统的到现代的,庞薰琹总在寻求其中的微妙关联与有机转化。1957年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艺术家被时代巨浪一下子掀翻,其后在无休的苦痛中挣扎。曾经的激扬,到此时似乎趋于沉寂,而来自生命底部的艺术之思,与外面的喧嚣世界构成了鲜明对照。此时的庞薰琹必须用内心的平和去消解来自外部的压力,让自己的精神世界足以对抗残酷现实的煎熬,等待新的艺术生命的开始。

  斯人已去,今天回望一代宗师庞薰琹,面对时代潮流的激越与怅然,他的生命与中国艺术走向现代已然联结于一处,并被定格在历史的永恒之地。


美术报 副刊 00020 庞薰琹先生的画 2015-11-21 4074376 2 2015年11月21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