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一个普通日子，太少特征 地：北京望京西园三区求通斋

　　人：客——画家吕士民 主——老友柯文辉

　　主：你几时跟画结缘的？

　　客：从小就喜欢《三毛流浪记》，具体年月说不清楚。

　　主：清楚不了糊涂了。搞准确也没有意义，没准儿陷入级别更高的糊涂。也让许许多多糊涂事全让聪明人做完。

　　客：当下聪明人太多，反而缺少智慧。

　　主：聪明是几滴油珠子浮在一锅汤面上；智慧是盐，汤里见不着，一喝才知道。讲到三毛，想起他爹张乐平先生画过一幅作品《点火》：老友甲乙偶逢，甲摸出香烟赠乙，然后得意地取出打火机点烟，调换三种姿势，用出吃奶力气也不冒火。乙却从甲冒火的头上点燃了纸烟，揶揄地笑了。

　　客：这个画例点破了幽默艺术的特征：不合理，却合情。脑袋上永远冒不出火，我们读画却能捧腹大笑。这比写一百条标语呼吁打火机要提高质量更有效应。高雅，谑而不虐。一笑不能了之，还会联想更多生活现象，否则停留于肤浅的逗笑，往往逗而不笑，甚至反感。笑一笑，十年少。愁一愁，白了头。人活着就少不了笑。民间谚语很风趣，不能代替数学公式，否则十岁以下孩子笑一回就回到妈妈肚子里呆几年再出世，百岁老爷爷笑十一次人会蒸发掉。至于吗？为啥希腊古典喜剧比悲剧早，阿里斯多芬的《鸟》就是证据。

　　主：墓地里才听不到笑声！笑，可以提神，警世（如果戈理《钦差大臣》一剧，笑是唯一的正面人物），摆脱压抑换取轻松，缓和紧张氛围，有益身心健康，十分重要。笑，还是一个国家开放、开明、开朗，富于民族自尊的象征，宽松、宽厚、透明水准的温度计。

　　客：笑是高级精神享受。要笑得健康向上，减少庸俗恶俗低级趣味的笑，是人类文明巨大工程极其艰苦的内容之一。用微笑去看生活，告别明天，迎接未来与朋友，宽恕失足的同胞与孩子，只有培养大写的人，高尚的情操，拥有道德知识之美，才达到目的。

　　主：笑不是粉饰遮掩缺陷，环境恶化，生态失衡，大气污染，臭氧层破坏，人口爆炸，资源短缺，战争与恐怖活动阴影浮动。地球村民活得很累，多种不治之症肆虐，皆非笑可以治愈。面对严峻，更需要笑来缓和。让笑提升生存质量，获得勇敢机智和力量。

　　客：画无法改变大地上的温度，只可给一杯清凉饮料，就不简单。期望值太高不合适。对一切艺术形式和艺术家都要承认有局限，主观与客观造成的制约。

　　主：当前画习见的不足有两点：1.画而不漫，不惹读者会心一哂；2.依赖文字说明，抹掉文字看不懂。几年前在京举办丰子恺老师遗作展，研讨会上就此为题发言，华君武先生要我写文章探讨，并约我去他家交换看法。先生高龄，不敢惊扰。月前去探谒方成师，老人90岁了，还骑自行车去电影院讲学，头脑清晰，让我惭愧。他说：“‘漫’不起来是作者思想偏于保守，不敢‘漫’，没有夸张变形能力，造型不准确一‘漫’就走了样子。向插图靠近省力，但远离画；不能发挥画种专长。我每次创作都为进入构思故事烦恼。最好独幅阐明主题，万不得已才采用多幅。故事想好，讲与来串门的客人听，多数人听笑了再动手画，十分辛苦。顺风顺水开船的时候少，半路流产的东西多。认为画家关在画室里一天到晚笑嘻嘻乐个没完没了是误会！”

　　客：方老师的经验之谈很宝贵。我学画迟，虽然用功，不敢自诩底子厚，对两种“常见多发病”也没少犯。如《当年约会的地方》画爷爷雪白胡子一尺长，笑逐颜开。奶奶穿着红马夹，与血红夕阳呼应。只能看作诗情画意的初级阶段，人物造型近乎插图。人到暮年旧地重游，除了欢愉，还应该有光阴似箭匆匆老去、志未尽酬的失落，“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惆怅。倘使两张脸上有对应统一的复杂流露，更真实深刻。《千杯少》一画写老汉读书之乐，图解画题，缺少从叙事“漫”起来的飞跃。听了你的劝告，才运用主观镜头，让老头眼里悠然见到架上大瓜变成几瓶啤酒，瓶与瓜又像又不全像，犹同白思翁指出的“不似之似”（定稿未达到那种高境），石桌上书的石头站着两只小鸟，寻求不合理的合理，非真实的诗性真实。由此及彼悟出一些道理，读书看山水的渴望愈发强烈，功夫在画外，一点不假！可惜时间太不够用！

　　主：我理解方老师的意思是画被作者“漫”起来的过程，与诗人炼境、炼句、炼字一样是崇高的劳动。“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即杜少陵“语不惊人死不休”。同时还要除尽人为设计痕迹，拥抱天籁，始为正声。你确实顺着这条路在走，思维灵动时留下了脚印。若说《封“博士”》读心理学，删去书名就难看懂，仅人物表情给人印象较深也不能释画题。返老还童，如老子所说“能婴儿乎”？是道家梦想。士民尊重遗产，向往儿童世界，他创作了系列画回忆少时与乡土情的作品，在直率地倾吐胸臆，似觉永远没有过够那段多梦年华，随时穿越时间隧道回到彼时彼地一回。艺术常常是梦，补充人生遗憾的产物。画得举重若轻，曼妙倩雅，泥香四溢，读来如饮陈酒，平和却后劲绵绵。此后更多佳构：《大爱无痕》画人与鸟的关系，有不知是庄子梦蝶或蝶梦庄周的回声。老人久坐树上与树合一，鸟儿视他的手掌为粗枝，筑巢手心，孵出幼稚几只交鸣其中，僻静悠远，是老人的梦或鸟之梦，也是也不是，无可无不可。人在树怀，鸟在掌上，良好循环，生动深邃。白发童心梦里诗，漫言情重画师痴。世间何日成真？欲见庄生一问之。《狗奶也过情人节》画老祖母折梨花一朵斜插鬃上，她的青春早逝，温饱之后产生补课的渴求，不怕别人叽叽咕咕，自行其道。人性昭苏，史书罕此前例。颂扬至性真情，小中藏大。伯乐是相马大师，士民认为千里马固然该被重用，日行百里的驴也不该忽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物尽其用，人尽其才，野无遗贤，是老百姓几十年善良愿望，用心良苦。不唯伯乐和他身后的用才者要深思育才艰辛，我们普通草民过日子珍惜一饭一衣，平安的一日，会迸发出巨大的能量。他画拒绝食鱼的猫，回味美味鼠肉，构思隽永。猫太胖行动缓慢，抓不到鼠，失职原因之一在于喂鱼太多，角度新。郑板桥纸上画竹，放入土地长出一片碧绿，把现实中不可能产生的事物，在艺术天地化作可能。思想破格，和梁祝化蝶那类浪漫主义幻想有别。颂扬了创造艺术的人，立意不俗，唱说板桥在画家群体中并不是一流角色。你这些代表作进京展出时受到观众关注和赞誉，你谢绝炒作，实到名归。异地展览，一样成功。

　　客：过奖了！我不过是个白发小学生，热爱生活与画。含情量高的线条，诗性思维的建立刚刚起步。要打破的旧东西挺多，能改进的空间有限。时光不饶人，节气不饶天。你憧憬的生存状态是什么模样？

　　主：早些到40岁。

　　客：什么？你怎么忘记70岁都过了？

　　主：四十而不惑，我离不惑还差几万里。真做到不为人惑，不为物惑，不为己惑，几乎高不可攀……

　　客：你对小弟的忠告是……

　　主：求财得累，求名比臭，求理解得误会，因为我们并不理解人。不从社会找气生是初级阶段；不跟亲朋家人找气生为中级阶段；不跟自己找气生又不放弃原则乃高级阶段。老哥儿俩共勉！继续开拓！

　　客：有一分热，发一分光。握紧即幸福，我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