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实写意
遂性所好
文/介子平(太原)
成教化,助人伦,天下文章无非两类,一曰现实主义,一曰浪漫主义,周作人将其归纳为一真一幻:“真者,贤哲之士为文章学术而生者治之,其进以渐;统欧洲全区,百年之间,可仅得十书,顾皆天下至文,永久传世。幻者,庸众之人以文章学术而生者治之,其进也骤;张皇号召,声动一世,一岁之中,得书千余,第不阅十稔,更问其书何在,昔日大名今复焉在,则去之已久,亡也忽焉。唯真与幻,一久一暂,正相对待,有如此也。”二者之间,殊途并进,无人能够置身度外。
就国画而言,可对应为一写实,一写意。写实者,存于理,清真秀拔,繁简得中,专业画师所为;写意者,存于心,澄怀味象,迁想妙得,文人画家好之。以墨竹为例,自唐盛行,宋后名家辈出,由宋入元,由院体而入文人写意时代,墨竹也由双钩写真,变书法写意。苏东坡在《又跋汉杰画山》中称:“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乃若画工,往往只取鞭策皮毛槽枥刍秣,无一点俊发,看数尺便卷。汉杰真士人画也。”写实在先,写意随后,元以后,写意审美渐成共识,陌上花三枝两朵,胸中意万水千山,写实手法尤受排斥,不学浔阳商客妇,逢人故意拨琵琶,写实功力遂一代不如一代。
“五四”前后,风水轮回,余绪不振,“四王”与京剧、中医等国粹,尽遭排斥,遍地残红。傅斯年《中国文艺界之病根》论其弊:“中国美术与文学,最惯脱离人事,而寄情于自然界……泛论之,凡寄托于文学美术之感情:第一,宜取普及,不可限于少数人;第二切合人生,不可徒作旷远超脱之境,在于中国,皆反此道。美育之端,竟为士人所专,不取普及。惟不取乎普及,故文学美术之价值,因为削减。”在言必称希腊、文必引西方时代,显然此话也以西式理论做了参照,李大钊《东西文明根本之异点》对此有过比较:“一为自然的,一为人为的;一为安息的,一为战争的;一为消极的,一为积极的;一为依赖的,一为独立的;一为苟安的,一为突进的;一为因袭的,一为创造的;一为保守的,一为进步的;一为直觉的,一为理智的;一为空想的,一为体验的;一为艺术的,一为科学的;一为精神的,一为物质的;一为灵的,一为肉的;一为向天的,一为立地的;一为自然支配人间的,一为人间征服自然的。”
东西风尚之间,以求平和相处,画界遂有“不似为欺世,太似为媚俗”式的折衷,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欲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多少文论偏激成了哲学,而哲学本就有许多选择,却无绝对答案,今天看来,没有答案,正当其妙,国画亦然。邓椿《画继》归纳画类:仙佛鬼神、人物传写、山水林石、花竹翎毛、畜兽虫鱼、屋木舟车、蔬果药草、小景杂画。内容之外,尚有形式,写实写意,一时瑜亮,随性所好即是,过了半生,退无可退,作者观者均不必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