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一种社会性的

　　精神生产

　　□高士明（中国美院跨媒体艺术学院院长）

　　我对展览多或少是不在意的，展览应该是多元的、多重的。艺术界的事件总是多比少好，我不太认同展览呈现出一片“乱象”。“乱象”暗示了有一种正确的展览，暗示了一种正常的状态，但是我不认为有这个状态。什么是正确的展览呢？这很难说。所谓的展览“多”了，其实是希望大家展览做得认真一些，策展并不是“做展览”这么简单。对我来说，它是“行动之书”，艺术的空间、机构、艺术家、艺术作品对策展人来说都是媒介。通过这一切媒介要构建出一个事件，这个事件可以使我们重新思考，使我们重新出发。

　　从当代艺术的意义上说，中国最早的策展一部分是由1980年代的批评家们推动，另一部分则是出自艺术家们的自我组织。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策展”特别质朴、直接，没有花哨的话语，但是充满能量。直至今日，艺术界已经到处都是策展人，但是其中的大多数，都只是艺术消费机制的执行者或者中间人，作为展览的组织者和张罗人，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中介位置。

　　2003年，中国美术学院设立国内第一个策展专业，我们把机构的名称定为“展示文化研究中心”。它的学科基础是视觉研究、话语批判、意识形态分析和文化研究。从策展的眼光看，艺术史本身没有内部、外部之分，因为艺术史与社会史是无法分离的。艺术这档子事儿，是社会交往大循环中的一个征象。所以我说——要混世界，不要混艺术界。

　　正是出于这种思考，2010年我把中国美院的策展专业改组为“当代艺术与社会思想研究所”，放在跨媒体艺术学院。通过近几年的实践和教学，我慢慢地形成了自己对策展的一管之见。我觉得策展就是要构造出一种局面。在这个意义上，策展骨子里是社会性的，他的工作不但是在一个圈子里或者一个社群中起作用，而且必须是社会的。策展人，不是宣传式的，也不是推广式的，而是能够生产出异质空间的。其实，最好的展览、最好的作品，都是要把单数的社会重新切分成复数的社群，把逐渐同质化、观念化的抽象的观众和大众重新变成分众。

　　在这里，要区分两种展览：一种是构想出某个主题，拉艺术家的作品进场，安置在现成的观念框架之内，让作品在主题和分主题的不同单元中各得其所，在主题性分类中各安其份。另外一种策展，是让作品无法安生，让作品得以完成的生产程序和社会程序暴露出来，让作品在动态的临时的集结中争吵起来，骚动起来，斗争起来，让感觉激荡，让意义暴动。策展人不但要介入艺术生产和艺术史的演进，而且要以艺术的现实行动参与历史感觉和社会意识的塑造。用事件性去拆解、改造艺术作品的物体性，使作者与观者、个体与群体之间凝聚起符号和欲望、思想与感觉交错撞击、折射回荡的洪流。在这个意义上，艺术家与策展人是互为媒介、彼此砥砺的伙伴和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