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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2版:评论

见信如晤:凡·高书信中的自说自画

文/张雨婷(上海)

  “只有我才会这样想象:在下一代,或者后来的某一代人中间——可以看到这样干脆利落地创作、瞬间准确地测量、娴熟灵活地调配色彩、快如闪电地描绘——未来有一代人可以做到,但与我们现状形单影只、不受欢迎的情形不同,公众不仅欣赏具有这种风格的肖像画,也会喜欢这样的风景画或室内画。”

  ——第626号信,致威莱米恩·凡·高

  1888年6月16日,南法小城阿尔勒,一个常年日光强烈的地方。此时的凡·高已在这座“阳光之城”独居了四个月,早已熟悉并爱上了这里灼热的日光、似乎从不停歇的大风和色彩明亮的景物,他正雄心勃勃地准备建立画家们的南方根据地“黄房子”。在接到妹妹威莱米恩的家书后,凡·高一挥而就一封长达8000字的回信。凑巧的是,也正是在这封信中,第一次出现了那幅著名的凡·高《自画像》。此时的画家尚未受精神疾病的烦扰,并且正处于思考与创作的高峰期,对画坛的未来充满了疑虑与信心。“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呢?”凡·高不断地追问,他总也想不明白这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世人看不到当代画坛的流弊,也看不到色彩对当代、未来绘画艺术起到的惊天动地的作用。而不巧正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的画家们,只能一边担负起开拓未来画派的历史职责,一边苟延残喘地活着。

  这只是902封凡·高表达宣泄的书信的其中之一。这些寄往弟弟、妹妹、朋友、邻居的书信,如涓流汇海,从各个方面拼接出了一个暂居困顿、终将伟大的画家的完整人格。凡·高是个为艺术而生的天才——没有人会怀疑;然而凡·高真的一出生就“含着画笔”吗?他一拿起画笔就灵感迸发、技惊四座吗?凡·高留下的书信,始于1872年,那时的凡·高刚离家、试图到大城市闯荡一番,短暂的失意过后,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毕生追求:画家。从在家中独自摸索阶段,到巴黎阶段广交画友,再进入阿尔勒热情创作期,最后在圣雷米精神病院达到高峰,凡·高通过书信表达着自己对身边点点滴滴的想法和感情,我们因而得以真实触摸他复杂多变、难以捉摸的内心世界。我们从中得知凡·高也是一个和你我一样的平常人:他并非视金钱为粪土,反而为卖画绞尽脑汁甚至不乏讨好;他并没有在女人之间如鱼得水、游戏爱情,却曾将手置于烛火之上以示真心;他的学画之路也历经坎坷,得罪过启蒙老师,赊过绘画颜料的账,也常有什么都画不了头脑空空的时候。卸下这个天才疯子画家的光环,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血肉清晰的常人,只是这个常人的情感强烈到异于常人,最终将自己送上不再平凡的不朽之途。

  一贫如洗的凡·高虽然经常靠着咖啡和面包度日,但从未放弃成为一名出色的画家。他关心时政、热爱阅读,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只会埋头作画、不问世事的画家。甚至可以说,凡·高的阅读是相当广泛的。在信中,他时常给提奥推荐作家和书,有时甚至敦促提奥去看某本自己欣赏的书。生活在19世纪的凡·高,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很大影响,凡·高常以小说中人物自比,当然大多数是悲剧人物,一方面,他从书中貌似荒诞的人物塑造和经历中,吸取活着的希望和力量,另一方面,他看清了自己所生活的社会、所处的画坛,并更进一步说出了自己的预言:

  “那么绘画——官方认可的绘画——以及它的教育、管理和组织就像是我们目睹着垮掉的宗教,日趋麻木和迂腐——它的日子总会到头;不管有多少展览、画室或者学校之类的东西,它都会像那场郁金香狂潮一样销声匿迹……但有种人不会消失——画家,他们是画画的人,就好比真正的爱花者,喜爱并亲手培种花朵,绝不像买卖郁金香的花商。”

  出身于画商世家,凡·高的亲戚圈中有大量经营绘画生意的人物:科尔叔叔、文森特伯伯等等,以及最亲的弟弟提奥。对这种倒手转卖的投机行为,凡·高看的太多了,也因此,凡·高从未一刻松懈地在信中提点提奥,不要为画廊公司所遮蔽双眼、目光短浅。那样的经营模式,是“对画不对人”的,是本末倒置的。凡·高理想中的画商,看中的不是有利可图的画作,而是创作这些画作的艺术家。因此,越是落魄窘困的画家,画廊公司越是应该倾囊相助,发掘隐藏其中的不凡之美。

  在他眼里,未来的画家能够“干脆利落地创作、瞬间准确地测量、娴熟灵活地调配色彩、快如闪电地描绘”,会比自己这一代能力强得多、也好运得多。他们能在户外作画、快速速写,并擅用色彩,能在人物画、风景画等各个领域内一展所长。幻想过后,睁开双眼,依旧是惨淡的现实,凡·高于是写到:“我不愿写我自己……未来么?”或许会“彻底变成一个绘画机器” ——这是凡·高给自己的自画像:

  “略带粉色的灰色脸庞,绿色的眼睛,灰色的头发,额头和嘴角带着皱纹,显得僵硬和呆板,深红色的胡须,凌乱邋遢,神情忧伤;但嘴唇十分饱满……你会说这有点像是——譬如,像是一张死神的面孔——像是凡·伊登(van Eeden)书中的人物或者类似的形象……”

  在这里凡·高指的是19世纪末荷兰著名作家伊登的《小约翰》。这本成人的童话故事书,通过孩子的视角,探讨的却是人生大事。无疑,凡·高企图把自己塑造为一个“思想者”,虽然有着邋遢不羁的外表,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又老又丑”,却从未停止对人性的探索。“预言家”凡·高准确地预测了印象派的未来,却在最后的时刻估计错误。多年以后,“未来一代”并没有按他想象中的出现,因为他自己正是这“未来一代”的翘楚。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现在,却不知自己已经在开创未来。对后人而言,这是凡·高所始料未及的,他所处的现实即想象中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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