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弱化了对记忆功能的使用，今天，画家普遍只有面对自然景物写生的能力，而没有背对自然景物“写生”的能力；换句话说就是艺术家眼中有景，而心中无景，说到底就是没有修炼好记忆这门课程。记忆是一种筛选（石涛言“搜尽奇峰打草稿”是也），记忆的积累就是一种经验化的过程，同时也是想象酿造的过程，记忆被表现出来往往要以思想和情绪作为基础。记忆和写生一样，再现了自然本身，但因为记忆是想象力的化身，使得记忆创作在表现力上更神奇、更美妙、更富有感染力。

　　对于人物画来说，更甚于此。面对正襟危坐的人像写生，是很难把人物的“神”表现出来的，因为那不是人物的最自然的精神状态。对此，苏轼认为：“欲得其人之天，法当于众中阴察之。”就是说，要使人物传神，最好的方式是在暗中反复观察人物动作，然后默记下来，待成熟之后再画下来，这样的作品才能“得其人之天”。达·芬奇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他认为，绘画里最重要的问题就是每一个动作都应当表现对象的精神状态——如欲望、嘲笑、愤怒等——而人物的这种精神状态用模特是无法摆弄出来的，非得到日常生活中去捕捉不可。为此，画家必须“悄悄地观察旁人漫不经心的动作，用几个线条简要勾下来，别让他觉察，否则他们会注意你，以致所作的动作失去了全神贯注时表现出来的那股劲头。”喜、怒、哀、乐、爱、恶、欲的情绪，没有真实的情景，模特怎么能装得出来。如果不是通过日常留心观察、记忆积累材料，是很难创作出充满情绪的作品来的。

　　相对而言，今天艺术家在创作一幅人物画、叙事画乃至历史题材的作品时，要么是凭空想象，更多时候是对着照片，或者雇几个模特来摆弄造型，一个星期两三次的僵写，这样窒息郁闷的场景如何能创作出活泼生气的作品来，是值得怀疑的。法国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狄德罗就毫不留情地批评照着模特创作不过是绘画中的矫揉造作：表演的、冷漠的、笨拙的动作，不自然的、做作的、故意安排的姿态就是作品的全部内容。他认为，应该到生活中去观察人的真实动作，他的观点与苏轼、达·芬奇的认识高度一致。

　　时间是流动的，空间是变化的，每天对着模特的僵硬造型和单一的背景是不可能使画面取得流动感和丰富效果的，人物心理的微妙的变化更是难以捕获。可以肯定，在叙事性作品中，没有现实基础的想象等于捏造，而没有想象力的对景“写生”等于复制。

　　（杨琼，艺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