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装的正经与不正经

　　文／张渝（西安）

　　老树其人，曾经只是传说中的网红。只是这个传说克隆了当年刀郎的传说方式，因而少了一点儿新意。

　　刀郎的传说这样展开：先在网上热红，但闻其声而不见其人，即使是央视这样的腕儿，也只是给一张照片，然后让同样是重量级的主持人欧阳夏丹，深表遗憾地告诉粉丝们：歌手刀郎正在新疆某地体验生活，他们没有采访到本人。于是，镜头里，一张戴着鸭舌帽的刀郎照片、他本人沙哑而又高亢的画外音以及新疆这个遥远的地方特有的神秘，完成了一众粉丝充满想象，却又只能翘首以盼的桥段。

　　如出一辙，老树也是网上先红，但神龙见首不见尾，培植完粉丝以及粉丝们的猜测与想象之后，才选择一个真身露形的时机，然后，我们也就知道老树的名字、职业以及更多。

　　很佩服一位我忘记名字的唱家，对于刀郎艺术现象的评价：声色单一，最多红半年。他说这话时，我还以为是他吃不着葡萄。后来，事实竟确如其言。这让我吃惊不小，并因此对各种网红提高了警惕。当老树被人惊为天人，口耳相传时，我也乐呵呵地读了他不少的作品，读着读着，就想起了歌手刀郎，惊人的相似。

　　自然，由于艺术形态的差异，和刀郎比，老树还是有着自己的独特。他以尘言为儒雅，以绮语为风流，打趣逗乐，优孟衣冠。呆板、平庸的小民日常，因为他常常脑筋急转弯式的慧语，而让人脑洞开封，透进一缕矫情，却又不易被察觉的光。因为这光，老树再红个一时三刻，不成问题。但是，那致命的矫情，却会让老树很难再遇枯木逢春的机会，过了这村，便无这店。由于必须抓紧稍纵即逝的网红时间，整日标榜轻松、悠闲的老树其实很累。

　　所以，老树及其“老树体”的轻松，不是厚积薄发后的举重若轻，而是装。他所有的闲情，也并非如古时高士发自肺腑，而是“设情”。设计一套日常生活的假大空，然后，反戈一击，借此凸显个人形象的高妙，是“老树体”诗歌最基本的写作路径。“寻觅五十多年，终于碰见自己。原来这么平常，心中一片狂喜。”形象的“平常”与心中的“狂喜”，本是两极，但老树在这首诗中，一反常态地粘连本无瓜葛的两个词，在打破常人语言习惯的同时，悄悄地耍起自己的小聪明，让人感觉自己不平常。就艺术本身来说，老树这方面做得不错。

　　然而，“设情”而非“真情”，使得“老树体”诗歌，表面有高僧偈语的禅机，却在内里上因为词意浅露而缺少余蕴。这也使得“老树体”诗歌，初见惊艳，继之乏味。看得多了，便觉其有祥林嫂般的絮叨。

　　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知道，“设情”之外，古人还在诗歌创作中指出：作凉冷诗易，作闲静诗易，作隐晦诗易。而老树的诗，恰恰就在“易作”的维度，缺乏艺术本身应有的深度。同是口语诗，伊沙的《车过黄河》却让人看到平凡之中的深刻。老树写诗喜欢假装不正经，喜欢以假装的玩物丧志来消解意识形态的“正经”或“假正经”，以高行卑，似乎好时光都是用来浪费的。这种思想下，配以老树标志性的简笔画，居然也有佛家“随缘赴感，即境示人”的手法。遗憾的是，他的这种手法，往往以降低对象的文化高度来突出自己。

　　这一点，只要读过伊沙的《车过黄河》便可明了。这等诗句，老树偶尔也能写出，但老树只是偶然得知，伊沙却是在形成自己思想的高度上，以卑行高。取景近，脱口轻，不是不可以，但必须藏深刻于其中，否则，只能是插科打诨，得一时之乐。

　　“秋色从西来，苍然满关中”，“何处凄凉最关情，数株残柳霸陵桥”。同样的“随缘赴感，即境示人”，古人却能把源自生命深处的感动，如此的“即境示人”，因而也就能通过深及骨髓的基因遗传，传之再传。而老树的诗，尽管谐语满篇，却很难深入，最终流为即时性的当下消费。可悲的是，其当下以及最终的所有意义也都汇聚于此。

　　老树画画，实际上是先诗后画。诗既如此，画也好不到哪里，并最终不能进入专业层面。这也是专业圈里并不讨论老树的画的原因所在。但是，老树的聪明在于，他能把自己达不到的专业水准，以一种看似很专业的文人画手法拉低，进而给自己一个位置。如果说文人画在古代只是文人墨戏，一种业余的话，那么，经过近千年的程式演化，文人画早已升华为一种水准极高的专业。面对高水平的专业，老树只有“假装”这一条路。假装正经时，煞有介事；假装不正经时，若无其事。所有的假装，都奔着看破红尘的大德高僧。这也是老树往往给人很高的原因所在。

　　老树不是不可爱，而是扮可爱太多，一不小心越了界。以老树的智慧，适可而止，不难。可是，他却没有做到。原因还是，假装太多，不论正经，还是不正经。这方面，王朔持之以恒，做得好。老树倘能如此，自然也有可爱处。但是，前提还是深刻。王朔也装，却有着自己的深刻。

　　谈论老树，还有一个人，不能不提，那就是丰子恺。丰子恺慈云护物，童心清澈。而老树的假装中，机心重了。

　　等着老树，但不翘首以盼。

　　(张渝，批评家、陕西美协理论委员会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