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届80的中国美院教授章祖安人幽默，字也幽默。他今年打算到中国国家博物馆搞书法个展，从年前开始，他便在靠近萧山大江东的一处安静的厂房内慢慢地磨写他的“参展”作品，边上有中年男人、妇女哄他乐，因为年纪大的人都喜欢听好话，尽管章祖安很看不惯别人的吹捧，但他也绝对不反对别人对他作品的称赞，甚或，别人还没开口表扬，他先自鸣得意起来，当然，前提通常是熟识的人，或是引为知音的人。

　　章祖安原名秋农，见到我，他总是喜欢说：我与你有缘，你是树农，我是秋农，你就是树我之农的，除了美院学生，我对你不错吧。

　　呵呵，好一厢情愿，拜识章祖安近30年，没怎么树过他什么，也没得到过他什么超出常情的“好处”。中国美院（前浙江美院）1979年陆维钊、沙孟海、诸乐三招考的“一枝五叶”5个书法研究生，具体教导他们最多的是两位助教：刘江、章祖安。章祖安本来学中文出身，被陆维钊从老杭大带到浙美，“奇人·奇遒·奇狷”的他坊间常传一点奇事逸闻，有一点则是肯定的——博学风趣。他的课，研究生喜欢听，本科生喜欢听，旁听生喜欢听，后来招考博士、博士后，博士、博士后生也喜欢听。课讲得好，肚皮里没墨水可不行，不像如今博士生导师写论文都有抄袭造假的。章祖安这一辈最幸运的是直接受到过鸿儒大硕的熏陶，即使手段、手艺功夫稍输一截，底气多少仰承了不少，“坐吃山空”的事在他这一辈人身上少有发生，因为他们知道中国传统文化是怎么回事。他们中间的人无论高调还是低调，分寸和底线常是牢牢把住的，稍晚他这一辈的有些艺术家吹归吹，终归问题很多、很大，而且是群体现象，考问原因，一言难尽，“剪不断，理还乱”。

　　章祖安的书法，充满“拳卦功夫，佛道精神。”他从中年时期的宁静致远向晚年的老蔓缠松饱霜雪进发，运笔的方、圆、断、绞、浓、枯、疾、滞一一可触可感。他的许多单字，恍然有拳师、力士、虎豹的意象，探戈、伦巴、摇滚、太空舞胶着一体，混血而不是溶血地把真、草、隶、篆糅合再造，打磨出与古人、今人划清界线的章氏风格的“金刚体”书法。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功夫老始成”，话是这么说，但少壮功夫能有几个可老始成？伤仲永、江郎才尽的典故其实是有普遍意义的。大概没有一个有“志向”的艺术家不想衰年变法的，如果每一个想法全部变成现实的话，那衰年变法的说法便不复存在。学识的积累、技术的积累，最终能不能够打通是很难猜测的。反映在书法艺术方面， 这尤其是个问题。“字有形象美，声美，组织美，联络美。”书法中间，是不是有一种密码，人人知道她的存在。但面对加密，只有极少数人通过努力方才解得开。解开书法密码，书法的创作创新自然会匠心随笔，无缝对接，水到渠成。类似章祖安的书家，要么结壳，声色不动；要么早衰，每况愈下。章祖安的不容易，是他的想法、手法是一起往前推进的，尽管看起来有点生涩的焦虑，有点做作的压抑，理性又不理性的书法创作牌在理性偏上的章祖安手里同样不好打，瞒天过海、暗渡陈仓的谋略一旦用得不好，对书法创作等于是一种伤害。心气高傲的章祖安明知山有虎却不发怵，逆水行舟迎来柳暗花明。除了汉隶北碑的筋骨汲取，章祖安又从明清的一些行草大家、民国的一些学问深厚、道德高尚的书法大家身上吸收养料，复添以一定比例的篆籀笔法以及焦枯墨色的灵活变化，章祖安书卷气浓烈的“金刚体”书法独树书坛，为江南日渐黯然的“准老年”书家群体争得了一席荣耀。他非常不容易地把学问、人格真正注射进书艺中去，放之整个书坛还剩几个有这等本事的老先生？他本质上不属于他那几位享大名的中国美院（前浙美）文革结束招收的5个第一代书法研究生更多从纯艺术层面打磨书法（朱关田遵陆维钊、沙孟海衣钵，除外）。他仍然是老派的书法阵营中讲究传统的健将，知行合一、德艺兼顾，沿着传统正脉开辟出一块有着个人标记的书法自留地，不经过长期琢磨训练探索坚守是罕有突破性可言的。章祖安实现了一般书家梦寐以求的自我风格的确立，关键是塑造了一种含金量相当高的从技术角度、审美品位分析均可以打高分的书法风格类型，散发着南北方口味都喜欢的亦柔亦刚、亦静亦动、亦圆亦方的书法气息，活像他出生地绍兴黄酒的甘醇清洌而后劲勃发。书法界好多“名家”书法充其量是白开水，混水摸鱼者亦不在少数，章祖安书法一旦和它们较真，明眼人瞄一眼便煞煞清楚。何况，章祖安书法气旺神足，弱不禁风者看了或可当补药提气提神，好书法医俗又治病，是故，好书家多长寿，自美美人，美不胜收。与好的书家多接触，经常有机会欣赏把玩好书家的精品墨宝，自然也会快乐长寿。而好的书家、大书法家区分一般书法家的闪亮点即是他既能与前代书家划清界线，又可以与当代书家划清界线，楚河汉界，泾渭分明。我就是我，你就是你，他就是他，各有各面，基因自带，远离克隆，便是天仙。

　　章祖安书法没有辜负时代的期望，他的自负应该也代表了我们这个时代有本事的能实战的书法家的最强音！

　　（本文系去年初稿补充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