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于创新创造,推动文化发展
记者:请您从您的角度来谈一下中国书法教育的现状。
陈振濂:讨论书法教育在中国,首先要给它一个正确的定位和评价。过去我们谈书法教育,更多是停留在呼吁、喊口号的阶段,缺少冷静的分析。比如,现在的书法教育到底达到了一个怎样的水准?它和美术教育、音乐教育有什么区别?它们是否站在同一个平台上?这些还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先说一下中小学书法教育,现在的中小学书法教育是写字教育?还是书法教育?这两个概念看看近似,其实是天差地别的。书法如果是“写字教育”,那就按照汉字书写的规范来,这里就没有太多艺术的含量;如果把书法作为一个艺术门类来看,那就要让孩子知道这些经典名帖美在哪里?组成的要素有哪些?北碑、南帖以及篆、隶、楷、草的特点各是什么?这时,书法教育就是“审美优先”,而不是我们现在的“技术优先”,不是拘泥于一点、一画怎样写。现在来看,这个问题在许多情况下是被混为一谈的。很少有人把书法经典作为孩子学习书法时欣赏居先的入门教材。美术课看名画达芬奇莫奈毕加索齐白石,音乐课听贝多芬李斯特肖邦,书法呢?拿一本楷书字帖叫孩子死练。
高等教育也是这样,极少部分是精英教育,大部分是随大流。我们经常发现在高等教育的书法课堂里,它的教学方式其实是很业余的。这是因为学校较少关注教学的严格规范,也没有观念的讨论与指导,教师本身就是业余的。这就是现状。也有人想改变这样的现状,并提出了“日日新”的要求。过去我在中国美术学院教课带班,当时对于4年的书法教育,我给自己曾经提出了“每一天不重复”的教学要求,这是我们给自己定下的极限要求:教书法要每天不重复,这谈何容易?1989年我把4年的教学成果整理出来,马上得了教育部的国家教学成果奖。当时书法还没有进入学科目录,连三级学科的“户口”也没有,但为什么它没有“户口”却能先于有“户口”的获奖?正是因为它是系统严密的、是首创的;原先是没有这套程序方法的。它对教师素养和能力的要求非常高,后来我们的“教学法”出来了,许多老师反映教不了这套教材,因为业余点缀式的感性积累,其专业素养达不到我们对每个教学环节的严苛要求。在我们学校的课堂里,一本《兰亭序》可以讲大半学期,学生每天研究字帖反复临摹,任务繁重,累到招架不住。但几个月看同一本字帖,学生不会看腻、写腻,能够不断从课堂教学与讨论中发现自己存在的问题,真正学有所得,我想,这个我最早做的实验,到今天也还没有过时。1998年前后,我们集体编写的一套(15本)教材获了“兰亭奖”。当时很多评委说,再过20年也不知还会不会再有一套这样的教材?现在快20年了,回头看看,确实直到现在来评估教材质量,那还可以算是经典之作。
现在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书法教育的发展很快,尤其是规模的扩张。不过现在是不是“高原”还很难说,“高峰”就谈不上了。我以为,任何事情要辩证地看,事物总要经历从无到有的过程。既然现在没有办法“好”,怎么办?就先做到“有”。“有”了,大家就可以去读书了,这就为以后的“好”打下了基础。但要真正达到“高原”,就需要有一整套比较权威、系统的教学科目和教学方法、教学程序的规范,这方面现在还很不够。至于迈向“高峰”,还要考虑到个人的才情以及各种条件的配备。如果我对书法有担当而不囿于“小我”,在反思的时候就会想,这个书法事业,现在呈现出的是这个样子,但是我能不能再往前推进一步?这个前进其实是与个人的利益荣辱无关的,而只是针对书法这个目标对象来推进。这样去想去做,志向、眼光和胸襟就不一样了,所以现在文联开大会,各门类艺术大家都坐在一起讨论事情,你说电影他讲曲艺我谈绘画,各抒高见。这让我想起过去20多年前,《文艺研究》也有过一次各艺术门类代表人物的大会串大交流,而当时书法家表现却都很老学究的,无法在一个思想层面上与其他艺术对话。我们知道美国的《时代周刊》发布有15张照片,每一张照片都是一个历史轨道的拐点。攝影照片影响了历史走向——原本事情是这样发展的;但是照片一出,很轰动,事情(历史)的发展马上就转向了。美术等其他门类也都有这个令人激荡的例子。而书法家却自说自话地高谈阔论不得要领,永远只会说我是取法《石门颂》、我是追求金石气的,我是写汉简的……在这样一个艺术大会串大比拼的氛围里再这样讲,就显得思路与关注点都很固执和狭隘,眼光太短浅。
三十年书法发展,最大的收获就是人才梯队的形成。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了,大家坐在一起,一看,书法界也是人才济济,谈吐绝对不俗。这反映的并不是个人的成功而是一个行业受人重视的程度。重视书法,是通过尊重每个具体的书法人来展现的。如果碰到的书法家都是相貌猥琐、言谈粗鄙或是做事不稳重,飘忽浮泛,大家对书法这个行业能尊重吗?他是通过你这个人来判断这个行业的。就此而言,现在的书法作为专业的社会地位与社会处境,各种情况都比过去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