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1913年“军械库展览”的评论与再研究

　　文/马琳（上海）

　　在美国现代艺术展览史的发展过程中，“军械库展览”是第一个向美国人介绍欧洲现代派艺术的展览。“军械库展览”正式名称是“国际现代艺术展览会”（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of Modern Art），于1913年2月17日至3月15日于美国纽约列克星敦大道68号上的69兵团军械库举办，随后3月24日至4月16日到芝加哥艺术学院巡回展出，4月28日至5月19日到波士顿科普利协会巡回展出。“国际现代艺术展览会”是由一群美国艺术家发起的，目的是展出并销售他们自己的作品，后来这个展览以“军械库艺术展”（The Armory Show）之名为人们知晓。在对现代艺术的展览与推广方面，在“军械库展览”举办之前，美国虽然有斯蒂格利茨在其创办的“291画廊”举办过欧洲单个艺术家的展览，后来也有“八人画展”，“独立艺术家展览”，但规模都不大，影响也不广泛。而“军械库展览”展出了超过300位艺术家的作品，既有欧洲现代艺术，也有多样化的美国艺术。“军械库展览”对现代艺术的展示和推广，无意间增强了美国人对最为激进的现代艺术的了解，并为其打开了市场。

　　“军械库展览”举办的缘由

　　“军械库展览”的组织者是美国“八人画派”中的亚瑟·B·戴维斯（Arthur B. Davies），他跟他的朋友在1911年组织了一个“美国画家和雕塑家协会”。协会很快吸收了25位艺术家成员，戴维斯任会长。戴维斯受到1912年德国科隆国际艺术展（International Exhibition of the Sonderbund， Cologne）的启发（为军械库展览提供了策展思考），派遣了艺术家瓦尔特·库恩（Walt Kuhn）前往欧洲为纽约的展览寻找作品。在德国，库恩深受科隆国际艺术展的震动，他和几位同事们一起，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搜寻到了超过400件欧洲绘画和雕塑，其中包括125件文森特·梵高的作品以及大量保罗·高更、保罗·塞尚、爱德华·蒙克和巴勃罗·毕加索的作品，这些作品在“军械库展览”上产生了很大回响。

　　“军械库展览”一共展出了1600多件作品（展出作品的准确数字至今仍然不能确定。许多作品送达过晚，甚至只能列在画册的附录中），其中欧洲艺术家的作品占了三分之一，其余为美国艺术家的作品。在布展上，由于军械库曾经用于练兵，所以内部空间十分开阔，为了让观众清晰地了解现代艺术，戴维斯他们用包裹防火棉布的屏风将宽广的大厅分成18个小展厅，两边的展厅为六角形，中间的展厅为八角形，按A到R的顺序依次排列。展览作品按照时间顺序进行：“先从法国新古典主义的安格尔开始介绍，然后是浪漫主义、印象派、后印象派、野兽派、立体派，直至杜尚、毕卡比亚这些有达达倾向的欧洲最新潮流的画家们。这样的布局比较能让人看出欧洲艺术从古典到现代逐渐演进的脉络，让只习惯传统艺术的观众一步步地进入现代艺术。”但在这些现代派风格中，没有意大利的未来派。这并不是组织者的疏忽，而是未来派为了表示自己完全反叛的姿态而拒绝参加任何形式的展览。此外，德国表现主义绘画展出的作品也不多，因为组织者认为德国表现主义和法国野兽派风格相近。展览以新旧混合对比的方式展示，观众们通过这种布展方式，可以领略经过连续的历史与风格演变以后的欧洲现代艺术的面貌。

　　虽然展出的美国艺术家的作品比欧洲艺术家的作品多一倍，但是欧洲艺术家却赢得了最多的关注，如毕加索、毕卡比亚的绘画、罗丹和布朗库西的雕塑。印象派画家的作品主要在O厅，如雷诺阿、莫奈、马奈、德加、西斯莱的作品。乔治·修拉和劳特累克的也在O厅及P厅展出。塞尚与梵高的作品在Q厅展出。H厅展出了大量法国绘画和雕塑作品。尤其是亨利·马蒂斯的作品以及马塞尔·杜尚的《下楼梯的裸女第2号》（1912）让美国观众措手不及，讽刺和不解之声一时不绝于耳，他们认为展出这件作品的展厅应该被称为“恐怖屋”。马蒂斯的作品包括了大胆、色彩强烈的野兽派习作《林中裸女》，它曾于1908年在291画廊举办的马蒂斯首次美国展览中展出过。杜尚《下楼梯的裸女》更是成为争议的焦点，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曾发表评论：“看看这张不知为何称作《下楼梯的裸男》的作品，在我家浴室有一块真的很棒的纳瓦霍人地毯，用立体主义理论来解释的话，是一个更符合要求的装饰画。现在，如果有人称这块地毯是《一个正在上楼梯的衣着整洁的男人》，这个名字与立体派画作《下楼梯的裸男》一样贴切事实。从术语的角度，每个名字在使用后虽有些许忐忑但也暗藏优点；从装饰价值、艺术价值的角度，真诚地说，这块纳瓦霍人的地毯绝对强于这幅画。”在评论中，他甚至认为杜尚的画根本看不出是女性，所以用“裸男”称之，并觉得这幅画甚至比不上自家浴室的地毯。这也反映出当时美国人对现代派艺术的不理解。

　　关于“军械库展览”中美国艺术家展览的情况，盖尔·斯塔维茨基在《新精神：1913年军械库展览中的美国艺术》一文中做了详细的描述，根据这篇研究文章，我们得知在展厅中央展出的是美国雕塑和装饰性艺术，占主要位置的是乔治·戈瑞·伯纳德纪念碑式的雕塑，乔·戴维森的罗丹式雕塑《坐着的女人体》代表了一种更加现代艺术的方向。B至F主要是美国绘画和一些雕塑。包括切斯特·比驰受到罗丹的启发创作的《黎明之显露》，充满寓意。埃尔默·麦克雷的《童话》与乔纳斯·莱尔的《黑色茶壶》分别代表了美国艺术中印象派与后印象派的倾向。展览组织者戴维斯的作品在E厅，与亨利的学生洛伦斯·豪维尔·巴克利的作品一起陈列。L厅全面展示了美国艺术家的纸上作品，包括约翰·斯隆反映当代生活的垃圾箱画派风格的蚀刻版画及戴维斯和麦克雷的粉蜡笔画。M厅展出了多种风格的美国绘画，从颇受欢迎的利昂·安德森和G.鲁格·唐诺浩的印象派绘画，到亨利·凯勒和其他人受到塞尚启发创作的多幅作品。N厅展出的是美国绘画与雕塑，包括前卫的垃圾箱画派雕塑家阿巴斯坦·圣·莱热·埃贝勒、杰罗姆·迈尔斯和罗伯特·亨利的作品。亨利的《西班牙吉普赛女郎》因自然主义风格受到赞赏，第二年由大都会博物馆收藏。其他引人注目的作品包括盖·彭尼·堵波依斯、阿尔弗雷德·毛雷尔、约翰·莫布雷·克拉克，以及威廉·格拉斯肯广受好评，纪念碑式的作品《家庭群像》，反映出受到奥古斯特·雷诺阿的影响。

　　“军械库展览”中美国作品虽然数量上有2/3，但大部分还是传统手法的作品，现代风格的作品不仅少，而且多数只是对欧洲新风格皮相的模仿。“在阵容强大的欧洲现代艺术的对比下，美国人马上看到自己的不足。这个局面虽然可能会让美国人对自己的艺术感到有些泄气，但有头脑的人却说：我们看到，虽然美国艺术至少比欧洲要落后25年，但这并非不是一件好事，因为这可以让我们去掉一些夜郎自大的态度。”正如戴维斯在展览前言中所说：“美国的艺术家们在这里参展是把这个展览会当作对于他们自身以及公众都同等重要的平台。他们在自己的作品中发现，所体现的欧洲发展的痕迹越少，他们就必须思考更多的原因，是否本国的画家和雕塑家已经因为脱离影响范围而落后，还是其他力量的原因证明他们是在大西洋的另一边。艺术是生命的一种符号。没有改变生命就无法继续，因为没有改变就没有发展。害怕不同的或者不熟悉的事物，等同于害怕生命。害怕生命就是畏惧真相，成为迷信的拥护者。这个展览会显示了美国画家和雕塑家联合会是反对怯懦的，即使它表现出友善的自我满足。”

　　对“军械库展览”的评价

　　“军械库展览”开幕后，媒体已经开始对展览进行大量的报道和批评。立体主义和其他被归为“未来派”的艺术家都遭到了当时美国保守势力无情地攻击。比如说，传统画家认为野兽派纯红纯绿的大胆涂抹是粗俗，立体派对造型的错位倒置是“发了神经”。还有一位批评家看了现代艺术对人警告说：“这些东西对我们肯定有害”，因为这种艺术不能成教化、助人伦，只会教人各行其是，无法无天。

　　摄影家阿尔弗雷德·斯蒂格利茨，被认为最早在美国传播现代艺术的艺术家，对此次军械库展览的作品，特别是欧洲作品予以高度赞扬。他在《美国纽约》1913年1月26日的文章中认为观众可以在“军械库展览”中看到用各种各样的颜色和形式来表达个人对自然物体的理解的作品，但是不要试图给这些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贴上标签。

　　哈钦斯·哈普古德（Hutchins Hapgood）在1913年3月的New York Globe报纸上发表《图像展》这篇文章，他认为这个展览有大量成功的艺术作品。它们提高了很多人的生活。它们搅动着我们的情感让我们看见不曾见过的本质以及人性的事物。

　　人们在关注前卫的欧洲艺术时，其实仍然保持着对美国本土艺术的关注和关心。展览上2/3的美国艺术家的作品，在当时虽不及欧洲作品带来的震撼强烈，却也因为本土优势获得大量报道，在评论界热心研究欧洲展品100年后也逐渐获得新的关注。

　　对“军械库展览”的再研究

　　“军械库展览”的成就不仅仅局限于参观人数和对美国现代艺术的发展以及艺术市场的影响，它实际上成为了后来美国重要的现代艺术收藏的起点或里程碑，其中就包括了1929年建立的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馆藏的奠基人之一莉莉·P·布里斯（Lillie P. Bliss）的收藏。“军械库展览”也成功地推广了美国和欧洲的现代艺术，而在其后的5年里，就有超过200场同类型的展览在纽约相继举办。尽管当时的戴维斯将它比作欧洲客人对天真的东道主狠狠的践踏和打击，但是，“军械库展览”是现代艺术进军美国的一个重要的闸门。

　　在“军械库展览”百年之际，2013年2月17日至6月16日，新泽西州蒙特克莱尔美术馆展出了“新精神：1913年军械库展览中的美国艺术展”，此次展览重点关注的是参加1913年展览的美国艺术，展览展出了包括阿瑟·戴维斯、罗伯特·亨利、杰罗姆·迈尔斯、埃尔默·麦克雷、帕特南·布林利及军械库展览的组织方——美国画家与雕塑家协会其他创始成员的作品。该展在关注美国艺术家在军械库展览的策划、实施和批评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并期望改变人们原有的观点，认识到他们的努力产生的重要影响。正如展览的组织者所预言的，军械库展览在百年之后仍会激发我们好奇。不过，对于“军械库展览”的研究远没有结束，会随着新资料的发现而不断更新。

　　（马琳，上海美术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