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11版)
雨:那是不是可以这么说,把“结构”看做“笔墨”的一部分,是广义的“笔墨”?
童:一个概念,内涵会随着需要(社会发展的现实)而扩大,这是中国传统的普遍状况,如“气”“理”等。在西方,常会造一个新名词,而我们习惯沿用旧概念。这一做法有利也有弊。利是包容性大,弊是让不熟悉历史的人引起理解上的偏执。如果一个概念被赋予了精确的定义,其实会造成片面和局限。比如“笔墨”这一概念,在中国画史的不同历史阶段,内容就在不断充实。
雨:在传统画论中,不是也有“结构”的提法吗?
童:确实如此,但它是作为动词使用的。这一点需要特别注意。画论中常说的“参差”“承乘”“断连”,或是“浓淡”“干湿”“详略”“简繁”,乃至“黑白”“虚实”,还有形的大小、高低、正侧等等,我认为讲的都是“结构”。只是那时的古人并未抽象出“结构”一词。黄宾虹讲的“不齐”与“不齐之齐”,就是讲“结构”的原则。他的许多山水,从一边生成一大块,大块里面笔墨结构的变化,造成各种不同的镜像。他本领大,因此离古人的面目也越开。画是写形的,掌握了这个写形的原则,去画出自己的感受,就不会是“复古”了。
雨:如您所说,一般人只认用笔用墨,没有认识到结构也是笔墨的一部分,这是为什么呢?
童:这跟中国画的历史有关。中国画史可以看作是笔墨的发展史,简要概括,就是:线—用笔(早期画家如顾恺之、陆探微、谢赫等)—用墨(山水画兴,五代荆浩提出用“墨”,从此笔墨并用)—元人“以书入画”—明清深化(提倡笔精墨妙、发扬个性)。山水画在中国绘画史上自宋代成为主流,在表现技法上,我们称宋人为“大成”,元人是“潇散”宋法,明人“守成”,后来则是“成法”的个人运用。因为后人注重“守法”,所以就会着眼于如何“结构”以成法,而缺乏打破“成法”的“结构”观念。自然也就少了以“结构”为观念的“创法”。黄宾虹简出“不齐”与“不齐之齐”,正是说“结构”的“大法”。
张:这点很重要。如果我们掌握了这个“大法”,那就会有新形式和新面目了。
童:是的。各人能够表现自己的性情:写情者尚形,作品中的形象、整个艺术形象,就可以随着各人的不同情感或随着时代的转移而发生变化。因此,笔墨表现是没有止境的。
简单概括起来,就是精神可随,而形迹不可随。譬如王蒙的画,解索皴,感觉好像和早期顾恺之“高古游丝”的用笔差很多,但王蒙只是把用笔的形迹变了而已,顾恺之那有力、沉厚的笔法并没有变。每个时代、每个人会选用不同的方式表现,这是一定的。“笔墨当随古代”这类想法很明显是针对石涛提出的“笔墨当随时代”。依我的理解,我们不应该把笔墨当随“时代”和当随“古代”对立起来,而是可以把它们看做互相补充的一个整体,即笔墨当随时代,笔墨又不随时代。“用笔千古不易”,用笔的迹象因人而异;笔墨千古不移,笔墨的形貌因人、因时而异。这就是古人所说的“离而合”,本领愈大,愈能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