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中期开始大量使用的文字瓦当，将原本规整的传统方块汉字，安排在四个扇形界格中随形展开，笔画的圆转方折、肥瘦刚柔，笔画的繁简、字体的疏密开合、盘曲挪让和文字内容相同但表现方法绝不雷同的变化无穷，都在相对规整的扇形界域中处理得浑然天成、协和妥帖，有着高度的统一完整。其中的“长生无极”、“长乐未央”、“长生未央”是汉宫遗址中出土数量和品种最多的三种吉祥语文字瓦当，被瓦当收藏家和学者赞誉为“说不尽道不完的‘三长’瓦当”。若有幸去陕西瓦当收藏家处观赏其藏品，当主人一下子取出几十方或者百多品内容相同但形态各异、文字精美的“三长”中之一种的瓦当来观赏时，我们除了感叹汉代瓦当文化的博大精深，更能体会到汉人有着举重若轻的汉字结构驾驭能力和肆意汪洋、变换无端的想象和创造力（附图一）。

　　去年初，西安瓦当藏家和学者薛建勋先生寄来一纸当地所出精美的西汉“长乐未央”瓦当拓片，字体线条圆润凝练，每字都有一个笔画作夸张的延伸，宛如身着宽袍长袖的汉代伶人在翩翩起舞。“长”、“未”两字左右对应的长划外拓，“乐”、“央”两字长划婉转向心合围，四字和谐统一，端庄稳重中流露出的舒展流丽，开合间形成的节律变化，令人拍案叫绝（附图二）。我收藏的一品山西夏县汉代宫殿遗址出土的“长乐未央”瓦当，字体稚拙富有天趣。“未”字打破原本小篆平衡对称的结构，左右作极度伸展和收缩的处理，夸险峻的结构，被中竖厚重的右拐稳妥中和，跌宕夸张但合情理。“乐”字分成四个部分作扇状展开，加以“长”字肥硕捺笔的延伸，恰好在结构上与“未”字呼应相对，在变化开张中形成一种稳定的向心力。“长”、“乐”和“央”字的撇捺用笔，“未”字竖勾的饱满敦厚，正是汉代由篆向隶演变中笔法的具体表现。当面完整保留着汉人涂绘的厚重浓艳的朱砂红色，可知当时非独宫阙巍峨，还有如此明亮鲜艳的色彩以增饰其壮丽。想到它曾经历天灾人祸，一朝倾覆而委身尘土两千年，重见天日后流落坊间但不改其色，怎不让人感慨唏嘘（附图三）！

　　宋代金石学大兴，《渑水燕谈录》和《东观余论》中最早见有关于文字瓦当的记载。历史长河流淌千年，直到晚清杰出金石家罗振玉先生的煌煌大作《秦汉瓦当文字》一书中才有少数图像、图案瓦当的著录。古物附有文字，似乎就是种铁证，因方便于考据释读，传统文人对于文字的偏爱就可以理解。时至科学考古一统天下的如今，文物上的文字记载还是最可靠的能补正经史的第一手资料。从古至今，文字瓦当最受收藏家和学者追捧的情况长盛不衰，珍稀品种或艺术水准、历史信息含量高的瓦当，一字何止千金。史载公元9年，篡刘家王朝的王莽将古城“长安”改为“常安”，作为新朝的都城，并改旧宫长乐宫为常乐宫等等，影响所及，连“三长”之一的“长生无极”瓦当，此时也被跟风改作“常生无极”，成为一个历史的小插曲。金石家陈直先生的力作《关中秦汉陶录》第294页载有这种瓦当，并题跋在旁：“汉书王莽传，‘改长安为常安’。此瓦改常，长生为常生，正同此例，故定为莽物”，是用文物印证典籍记载的实例。我也有幸收藏到一品汉长安城遗址所出的“常生无极”瓦当，有漂亮的浅灰色胎体，字体秀丽雅致，惹人喜爱。王莽替汉来去匆匆，当时的改朝换代腥风血雨，或许它就在俯视的屋檐上见证了这一风起云涌的历史变革，它在我心里珍贵若拱璧就自不待言了（附图四、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