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壁图墙
■王川
面壁图墙
■王川
壁画,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艺术,是一种公共艺术,它并不等同于架上绘画,完成后可以挂在家里供自己欣赏。一幅优秀的壁画并不仅仅只具有画面的完美性就足够,而是要放置在空间里,让它来点缀装饰周边的环境,来融入整体的环境,以取得共同的和谐,也要接受更广大观众的欣赏和评鉴。与架上绘画相比,壁画多数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需要面对更多人的目光,要能够满足更多人的胃口,能够接受更多的指责和批评。壁画是要放在三维的空间里去欣赏的,当它被放置进去之后,就不仅是画了,而是成了环境的一部分,等同于建筑、景观、园林,却又不同。这些环境有很多可能,非常特殊,有可能是广场和公园,有可能是机场和车站,有可能是饭店或客厅,有可能是寺庙或古塔,还有可能是整栋大楼甚至是烈士陵园殡仪馆,如果把它仅仅作为一幅平面的画而贴在墙上,那是远远不够的。然而我们却看到有许多只讲求平面效果的画家来制作了壁画,它们与环境是隔离的。
壁画虽然是一个独立的画种,但它却是要涉及到绘画的无数其他门类,无论是油彩、丙烯、工笔、水墨画、漆艺、石刻、浮雕、青铜、铸铁、金属、木雕、陶砖、瓷板、玻璃、马赛克、纺织、壁毯、纸浆纤维,无一不能成为壁画的材料。人物、山水、花鸟、鞍马、图案、文字,甚至抽象色块、符号,都可能是壁画的形式。帝王、历史、故事、肖像、工农业、艺术等等都会成为壁画的主题。它们可能是古典的,也可能是未来的;可能是科幻的,也可能是儿童的;壁画的制作则要涉及到建筑、工程、材料、力学、结构、声、光、化、电等种种科学,这就对壁画家所具有的文化修养和知识结构提出了高要求,他必须以自己的广博来适应甲方(客户)的需求。
甲方的需求是壁画产生的根本动力。甲方需要画家来装饰空间,或者来为自己绘画纪功,这种需求可能千奇百怪,匪夷所思。古代的帝王要求画出他的丰功伟绩;官员要求画出胸中抱负,未来的理想蓝图;老板要画出企业的成就面貌;有的要求画出整座城市的数千年历史,有的要求画出万里河山。一位农民企业家曾经被多位国家领导人接见过,他要求在企业门口作一幅大壁画:他自己站在当中,两旁7位国家领导人都在向他伸着手,全部贴上金箔,只要能做成,钱不成问题。面对这样一类需求,相信任何有良心的艺术家都不会与他合作。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这件壁画虽然没有做成,但其他类似的壁画却大大地存在。壁画家不是自由选题,他是应命而作,这主题往往是由甲方的意志说了算,他只能服从。
壁画看似诱人,然而却是生存艰难,它首先要服从甲方的需求,如果能够理解画家的还可以从容创作,然而遇到苛刻却又不懂艺术规律的甲方那就麻烦多了,最终既可能是甲方的让步,但最大可能是画家的屈从。现在壁画家面对的,不是有权的,就是有钱的,其中多是由政府来买单。壁画是被当成一项工程来做,要被不停地招标、审议、报批、修改,而一般这工期要求都非常急迫,限时完成。在毕其功于一役的情况下,留给画家真正琢磨画艺的时间却很少,绝没有古代耗费数十年时间来画成一壁的事,急功近利的要求催生了壁画的疯狂速长,其中便可能夹杂着粗制滥造。
大量的需求促成了壁画的速生,但对壁画的最大伤害还是速朽。一幅壁画的造价不菲,建成也非常艰难,然而对于它的保护却是大成问题:壁画上墙之后,这工作就算是结束了,任雨打风吹。室内的壁画还好一点,室外壁画的命运就千差万别,壁画上墙后,一般人也就把它当成墙来看,毫不认为这是艺术品更应爱惜。乱涂乱画、倚物靠车、搭棚支架、甚至敲砸损坏都有之。我有一幅浮雕壁画,上墙几年后发现石雕的宝塔、亭子被人敲下来,拿到家中去当盆景,山峰被取到院子里当假山,宝剑被挂到门上去避邪,石板被卸下当了踏脚石,画中的佛像被供到堂前去接受香火了。遇到城市拆迁,房屋更新,饭店装修,随着建筑物的消失,壁画也就灰飞烟灭,了无痕迹。而且是拆而不迁,不会挪移壁画,易地重建,更不会告知画家。多年来,我被拆除的壁画就有10多幅,有一幅《白蛇传》还得过“中国首届壁画大展”的奖,但还是莫名其妙地被拆掉了,没有任何原因,没有人考虑到它是艺术品。皮之不存,毛之焉附,壁既不存,画则焉在?
壁画衍生至今,从上世纪50年代时的全国寥寥数幅到了现在的遍地开花,已经成了一个随处可见的画种,这里面固然有着许多的精品杰作,但也夹杂着不少劣作次品。随着城市建设的飞速发展,经济活动的频繁,对壁画的需求也呈几何级数上升,无论是数量或投资量,壁画无疑已是最具挑战性的一个画种,当然也是经济效益较高的画种之一。受利益驱动,众多画家趋之若鹜,纷纷投门,大都把壁画当成是一项能够多挣钱的活儿,不管是不是懂得壁画的规律,不管是否具有画壁画的能力,只要能够接得到订单,都一窝蜂地来争,这种“大干快上”的局面,当然就造成了壁画水平的良莠不齐。有的画家接到订单之后,自己根本不画,只是作一小图,然后交付学生,自己略作修改,然后署上自己的名,有的连学生的名也不署。甚至有的人根本不会画画,不懂美术,却有活络的人脉关系,能接得到活,就敢搞壁画。甚至用低价雇请美术专业的学生来作画稿,东拼西凑,剽窃抄袭,居然也能成画,这种做法和低劣之作在国内并不少见。
我至今面壁30年,已经有6600多平方米的壁画上墙,在上个月,年已古稀的我还登上7米高的脚手架,亲手绘制壁画,设计玻璃镶嵌壁画。我一直不敢懈怠,深知壁画创作的艰辛,它应该是一项知识面最广,气魄最大,对材料的运用最广,耗用的功夫最大,最具震慑效应,为万众所仰的艺术。
(作者为江苏镇江作家、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