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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3版:时评

“东奔西突”的卢沉

  对于20世纪中国美术史的研究及展览,近年来已成为热点是不争的事实。但总体看对于卢沉、周思聪先生这一辈艺术家的关注度,远远少于齐白石、黄宾虹、李可染、傅抱石等,活跃于20 世纪上半叶的艺术家,也远远少于上世纪80年代以来当代艺术的研究。他们仿佛是两者的过渡阶段,作为独立板块的探求相对薄弱。

  而且,对于这一辈艺术家的研究与对齐白石等艺术家的研究不同,“齐白石们”至少在国内,是无须做价值判断性的探讨了,但对于卢沉、周思聪等艺术家,进行系统的梳理、举证以及判断是非常必要的。因为,今天的功课是对他们是否代表着一个时代,及其是否可以成为一个长期的研究课题至关重要。2013年,北京画院为卢沉先生做的“逸韵舒怀——卢沉写意人物画展”,是通过卢沉先生去世前10年所画的醉酒题材,关注他非常个人化的对中国笔墨研究以及小品创作的实践。而在他一生的艺术成就里,恐怕还有几个关键点值得特别关注,譬如以他早期的成名作《机车大夫》为代表的写实的水墨人物画的成就。他上世纪80年代以后大胆的“水墨构成”的艺术探索,代表着其先锋性以及国际视野。再有就是他作为中央美术学院的一名教师,如何将自己的思考与实践有效地带入教学之中。而这次“寻道求变——卢沉艺术研究展”就是以一本发表于1990年的,以卢沉的学生艺术家刘继潮先生所记的课堂笔记为蓝本整理而成的《卢沉论水墨画》为核心展开的,呈现卢沉先生各个时期的诸多成果。

  《卢沉论水墨画》这本书,虽不是什么宏篇巨制,但生动、精准、直截了当,是一位艺术家、一名教师在自己对艺术的领悟与探索时的诸多体会,用最易懂的语言,最直白的方式传递出来。难怪邵大箴先生将此书的序言定为“勇气与热情”。他对卢沉先生以及这本书的评价也颇为准确:“论者首先是位实践家,是一位在传统功力和创新探索上颇有成就的画家,所以他的思考和论述以自己长期的实践为基础,是言之有物和有的放矢的,不是纯形而上的‘玄学’。”因此,这是一本好看(易于读懂且精彩迭出)的书,因为它不仅可以引发思考,还是一本可以用的非“玄学”读物。

  对于我个人,作为一名中央美术学院的后辈,读此书如同再回学校去国画系蹭课,自有其中的窃喜。最重要的是这位先生不是个刻板的老八股,他在用鲜活的思想点亮你对艺术的感觉,打开你的创造力。作为后辈我将一些感动我的“卢沉语录”罗列几条,以示对卢沉先生的致敬!

  首先是卢沉先生那些最为形象的、可实证的比喻。“画线要像用梨耕田一样。用笔一定要追求毛、涩,沉着如纸。”“画衣纹好像山水画中画群山,正面没有纹路,而侧面纹路可多些,一层层推远。”“画耳朵,用笔时,好像拿笔在对象耳朵上摸了一圈一样,这样必然知道如何用笔及下笔之轻重。”

  其次,卢沉先生对绘画的原则问题有非常肯定、明确的表述。“从以线造型、书法入画,到讲究笔墨是中国画发展的主线,由于这形成了独树一帜的中国水墨画,离开这些特点,就不是中国画。”“线条要给人一种整体的力量,不要追求局部的小变化。”“线不是夸张,就是减弱,绝没有含糊的中间状态。”“画大幅水墨,光凭单线是不行的,要敢于画墨,而且有些地方可以画平,画死,但切忌碎、花。”“国画上颜色不能太实,实就像水粉图案。”“我主张变形,但是反对变形的滥用。”“一张画、画坏了,十之八九是心中无数,……画到最后稀里糊涂乱来,就是心中无数,方向不明,被对象征服了,照抄了。照抄绝没有好下场!一定要多想,不要乱摸。”

  再有,对于自己的艺术探索,卢沉先生有非常清晰的方向与方式,甚至有对实验风险的预估。

  “线是线,面是面,重叠而又互相独立,如壁书,如儿童涂鸦。十年辛苦求索,东奔西突,年过五十仍似困兽斗。看似容易,而来之不易。1989年9月13日的顿悟之后第一幅,卢沉于尘楼面壁居夜深人静时候草此,志喜从此跳出苦海,进入圣地。”“我给自己规定一条明确的路,不要模仿原始——我不是素人;不要照搬剪纸——我用的是水墨;不去制造真实空间——虽然我长期泡在以描写自然为目的的写生训练中,但我不想用19世纪的语言。理想是,自觉运用绘画原理,多种造型手段,创造奇特迷人的诗一般的画面。”

  尤其在《关键是思路的突破——中国画的创新问题》的文章中,卢沉期待创新,但同时指出自己创作的问题。他甚至会在文章中写道:“最近,我画了《摔跤手》等画,似乎‘变’得有些生硬。”对于《矿工图》之五《同胞、汉奸和狗》这件作品,他谈到:“目的不是为了供人欣赏,而是使人震惊之后深思。”并指出:“构图尚欠推敲,造型手法上有不协调之处。”

  对于曾受争议的、很有卢沉先生标签意义的“水墨构成”,我想今天可以有一个更冷静的理解。应该说“水墨构成”是个具有时间意义的问题,是一种思考的方法,实践的手段,而不是一个追求的目标。对此,卢沉先生把“水墨构成”这一理念引入课堂时,表达得也很明确:“一个是读画,做形式分析;一个是做水墨构成作业。总的目的是开拓思路,加强形式法则的研究。”“开拓思路”与对“形式法则的研究”,这与上世纪后期中国发展改革的总体需求是一致的,首先是“开放”、“解放思想”,然后是找到路径与方法。“水墨构成”就是现代意识的问题、艺术本体的问题,是艺术创作“形式法则”之一。相当于“企业管理”,是对画面上空间的“管理”,如今依旧有研究的必要。当然,作为一门课程是否还有必要恢复,我不是艺术家,也不是教师,在此没有发言权了。

  还有就是卢沉先生当年对“中国画的现代化”,中国画要“在现代的基础上发展”等问题进行了多次阐述。我想如今再看他提出的这些问题,有些是一直存在、当下还未解决的问题,恐怕要长期探索、讨论下去。有些是过去时的问题,今天已不是问题,譬如说中国画可否变形的问题、小品的价值问题、“中国画”与“水墨画”的异同问题,这些正是由于他那一辈人的努力使之成为了“过去时”!这是中国艺术发展的证明。

  (作者为北京画院美术馆馆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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