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比的思考
■徐建融
■徐建融
吴冠中先生论文学艺术家对社会的贡献,以为“100个齐白石比不上一个鲁迅”。此说遭到广大美术家的一致反对,他们认为,文学和美术是两个平行的不同领域。因此,它们的地位是平等的,也是不可比较的。这个平行平等而不可比较论也表现在每一个领域的自身,如唐代的人物,宋代的山水、花鸟,明清的山水、花鸟,它们的题材不同,风格不同,所以,不能比较吴道子和李成、黄筌、董其昌、石涛的贡献谁大谁小。只要在自己的领域、自己的题材风格范畴,作出了杰出的成就,每一个领域、每一个题材风格范畴的艺术家,就都是平行平等而不可比较的大师。
这不同的领域,好比数学的不同分母,而取得不同成就的艺术家,好比不同的分子。2/3与6/10,不能因为2比6小而认为2/3比6/10小。这当然不错。但事实上是,不同分母的数字,都是可以通过通分而加以比较。以30为分母,2/3就是20/30,而6/10就是18/30,所以尽管2比6小,但2/3肯定比6/10大。
文化艺术也是如此。文学和绘画,乃致同为绘画中的不同题材、风格,分母的大小不同,不能据分子的大小而判定,但通过通分,不以文字、绘画、题材、风格为分别的分母,而是以社会价值为其共同的分母,不同领域、题材、风格的艺术家贡献的大小,还是可以比较高低的。就像你以东汉末年和唐朝初年为分母,关公不能战秦琼,而以中国武学为分母,关公为“武圣”,秦琼为“门神”,高下判然而别。
我们说石涛的成就高于郑板桥,是以相同的分母来看待分子的大小,为众所公认。我们说黄宾虹与齐白石不可比较,是因为一个画山水,一个画花鸟,但通过“通分”为“中国画”而不分山水、花鸟,黄宾虹与齐白石的成就不分上下,所以,所谓“不可比较”,又有“成就同等”、“不分上下”的意思。但黄宾虹与颜伯龙,虽一个山水,一个花鸟,一个写意,一个写实,题材、风格皆不同,是否就不可比较而“成就同等”、“不分上下”了呢?显然不是,而是黄宾虹远远高于颜伯龙。所以,不同领域、题材、风格的艺术家,都是可以比较的。以我的风格与王羲之不同,从而认为我与王羲之“不可比较”,“不可比较”也就意味着我与王羲之“成就同等”、“不分上下”,这是非常荒谬的。锯子用来锯断木条,飞机用来空运货客,对于锯断木条,当然锯子的贡献大于飞机,对于空运货客,飞机的贡献大于锯子,但是否就可以说锯子和飞机的贡献“不分上下”呢?因为,二者贡献大小的比较依据,不是以锯断木条或空运货客为分母,而是以人类文明为分母,则飞机的意义当然大于锯子。
钱钟书首论艺术上不同的风格是“平行而不平等的”,文化中不同的门类当然更是“平行而不平等的”。“史诗派”以杜甫为代表,“神韵派”以王维为代表。两种不同的风格,“史诗派”与“神韵派”相平行,但高于“神韵派”,所以,杜甫是“最大的诗人”,王维是“小的大诗人”,而韦应物则是“大的小诗人”。自然,杜甫和王维的成就,就不是“各有千秋而不分上下”的成就同等,而是“各有千秋而可分上下”,杜甫的成就高于王维。
经史子集的次序,则是将文化中的不同门类作重要性的排列,文学思想的意义当然大于绘画艺术。在次要的领域做出杰出贡献,成就当然大于在更重要的领域作出一般贡献。但在次重要的领域做出杰出贡献,能说他的成就与更重要的领域作出杰出贡献“不可比较,成就同等”吗?而鲁迅正是在更重要的领域作出了杰出贡献,齐白石则是在次重要的领域作出了杰出贡献。普列汉诺夫《论个人在历史上的作用》认为,100个一般的优秀人物,对于社会的贡献不及一个杰出的伟大人物。则100个齐白石比不上一个鲁迅,完全有它的道理。五块乒乓金牌,对于体育强国的形象塑造,比不上一块足球金牌,也是同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