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情韵的代言者——潘鸿海
■本报记者 唐永明
入座之后,潘鸿海用山泉烧开的水,沏上一杯上好的绿茶,端在记者面前。一朵朵嫩芽在清澈的水中旋转,静静地沉入杯底。
然后他习惯性地掏出一包烟点上一支。烟缸里已经集聚不少烟蒂。
慢慢地,画室里弥漫着的烟雾,渐渐与油画颜料和媒介剂的气味一起,已经分不清是一种什么味道……
江南是母题
与潘鸿海的交流,当然离不开油画。切入油画,则离不开江南,因为那是孕育我们的故土。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烟雨暗千家”,如此诗意,即是典型的江南写照。
油画作为一种源自西方的绘画形式,在传入中国以后,其固有的创作模式和表现方法以及受材料的影响所形成的桎梏,与本土的文脉总是若即若离,在一定程度上缺失对东方文化精髓的观照。
一直以来,许多人都在致力于表达江南的人文风貌,有些画家表现的题材虽具有江南特点的小桥流水,黛瓦白墙,野墅烟雾,但多数只是作为地域性的表征被描绘着,略显符号化,而人物的刻画大都缺少一种区别于其他地区的典型性特征。并且这些绘画题材作为一种阶段性的呈现并没有进入到形成画家艺术风范的主体行列。
聊到此问题,潘鸿海认为是“没有抓住灵魂,没有持之以恒。”
或者说他们也很用心地钻研技法与题材之间的融合与创新,但往往因为太过于注重术与技而缺少对事物本质的精神把握,很难触及到江南文化的深层内涵,由此造成一种精彩有余而内蕴不足。
潘鸿海作为一位20世纪中叶国内涌现出的浪漫写实主义画家的代表之一,其作品之所以能够打动人,在美术界占有一席之地,是因为他用一生都在研究探索“江南”这个母题,并且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可以说,江南情韵这条主线一直贯穿着画家的艺术生涯,成为其标志性的主旋律。
“中国的传统文化博大精深,而江南的风土人情、人文积淀更是隽秀绵长,更何况我出生在此,有着更深刻的感受。” 潘鸿海童年在江南的青砖古巷中度过,出生于上海梅陇的他,很小就去苏州和杭州求学,以及后来考上浙江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后就留在了杭州,一直生活工作于此。
“画一定要扬长避短,要画自己最了解和擅长的。”
潘鸿海总能在那些不起眼的寻常村景中抓住水乡的灵魂,在光影和色彩组合下显现出一种脱胎换骨的迷人景致,使残旧破败成为记忆的闪光,使野逸无序成为诗意的蔓延。这不能不说是他长期对绘画语言的探索和经年累月的修为所至。他笔下那些身着吴越古服,挂红绳配玉镯,或凝视或顾盼,或执扇或抚陶,或倚墙沉思或田间小憩,或端坐于摆放着书画瓷器的堂前的女子,在往昔的时间流逝中充满着时代的青春气息,在岁月的流光溢彩中满怀着诗情画意,总能让人不知不觉地在画前驻足神往,希望去找寻她们的神秘,去交流心中的悸动。更打动人的是,从神情、样貌、穿着、气质和内涵,都显现着一种真、善、美的意境,传递给人的感觉就是江南小家碧玉的写照,就如同王沂东笔下身着大红棉袄、清丽白皙的脸上始终挂着红晕的北方女子,不用看落款签名就能肯定是谁的作品。
“我画了一辈子油画,回头一看,画的基本都是江南风景和江南女子,哈哈哈!”更轻描淡写不无得意地加上一句“周迅以前也做过我的模特,她是典型的江南小女子。”
我也曾试探性地问过他一直画江南的题材是否有审美疲劳?是否想过寻找其他主题或是变换一下风格?他笑笑说:“我不会再去赶时髦了!我的精力有限,我把这有限的精力专注于我坚持和擅长的江南主题里,把这个题目做深做透,做出特点,做出新意,做到极致,就足够了。”
这是一个老艺术家面对晚辈给出的最淳朴的回答,毫不做作,也会给那些搞不清方向而朝秦暮楚的年轻艺人以深刻的启迪。
主题性创作
主题画、历史画似乎是检验一个画家创作能力和综合素质的试金石。因为多次去潘鸿海的画室闲聊,我也见证了他多幅主题画、历史画的创作过程,获益匪浅。
潘鸿海早年创作的《又是一个丰收年》、《鲁迅》组画、《马克思刻苦学习的故事》、《囡囡》等油画、水粉画均为中国美术馆收藏,是浙江为数不多的画过多种历史题材作品的画家之一。
2009年他接受任务,与助手汪文斌一起创作浙江省重大历史题材作品《美丽洲良渚——中华文明之光》。这件作品,不落一般历史画的俗套,采取大场面、场景式,能够充分反映当时社会生活状况的组合串联。作品从“生活、宗教、劳作”三个方面入手,构成一幅高2.2米,宽5.4米的三联画面,由自然环境穿插统一起来,利用更适合中国民族审美习惯的散点透视构图,在统一布局的同时分散光源,造成一种时空转换的大效果,如一卷轴徐徐展开。画面大大小小刻画了25个人物,男女老少、王者神尊,还有先民的衣食住行,林林总总,尤其突出刻画了象征当时文明程度的“良渚玉器”。各种形制的美玉错落有致地摆放在画面中,凝重而精美,深化了主题的象征意义,完整地展现了主题内涵。作品完成之后大获好评。
谈起主题性绘画,潘鸿海认为,“董希文的《开国大典》,蔡亮的《延安火炬》,陈逸飞的《攻打总统府》等优秀的历史画作品是公认的佳作,是国家和民族的财富,也是历史画的代表作品,值得学习。”同时,他也表示画历史画必须借鉴西方经典名作的成功经验,像德拉克洛瓦的《自由神领导人民》、席里柯的《美杜萨之筏》、列宾的《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等能给人以不少的启迪和帮助。
“画历史画,画家本人的个性不能体现得太多,关键是如何发挥画家对艺术的理解,让自己个性化的绘画语言向大众共同的审美语言靠拢。中国的历史画还是应该遵循国情,应该通俗易懂,不能让人费力地去猜测作者所要表现的东西。历史画就是画给老百姓看的。”
创作了《美丽洲良渚——中华文明之光》后,潘鸿海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因为当时是命题创作,束缚的框架太多,画家的主观意识在尊重历史的前提下被压制,艺术的张力没有得到充分的彰显。但正是这次历史画的经历,又勾起了他创作巨幅主题性绘画的冲动。激情被点燃了,就迫切需要找寻一个释放能量的出口,于是,《绣江南》应运而生。
《绣江南》也是三联的形式,高约2.10米,总长5.80米。整个画面温馨柔和中弥漫着浪漫诗意,烟雨朦胧中凸显着清新亮丽。一湖春水映衬着十几名江南女子,似乎暗喻又似乎直言——女人就是水做的。画面的第一联主题为“绣”,第二联为“纱”,第三联则为“雨”,每联既独立成幅又关联成画, 展现了一派江南安居乐业、优越富足的生活。众女子身着沙罗,有的浣纱有的绣花,有的轻坐有的执伞,有的教子有的戏水,有的凝思有的憧憬,人物布局动静结合,站立相间,疏朗有致,顾盼得当;人物造型隽秀清新,雅丽可人。盘着发髻的瓜子脸上,杏眼含情,黛眉樱唇,红肚兜后肤若凝脂,柳叶腰上盈盈一握,典型的江南美女。很奇怪,这些约定俗成的美女形式跃然画布,却并不感到世俗艳丽,反而是清纯可人,亲近可亲,充分体现了画家深厚的塑造功底和不俗的审美造诣。
谈到这件作品时,潘鸿海说:“从油画的表现力上来说,一般情况下,棱角分明、有肌肉线条的男性更能得到画家的青睐,刻画起来更有施展的余地,而女性的纤细或圆润会让不少画家缺失一种激情挥洒的表现力。但就江南而言,女性是最能映衬出地域特征的载体,更能发挥画家的细腻情感。”
这件作品直到2011年底才最后签名完成。这断断续续并不仅仅是被其他重要的活动和创作所打断,其实也是画家激情挥洒之后停下来的清醒思考、养精蓄锐之后的再上征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件作品也并非是两年才完成,而是可以说20年30年才完成,是画家江南母题集大成的一次总结。
之后,他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连续创作了《林风眠——美院南迁途中办学》、 与汪文斌合作《浙江国学家 》、和陆琦、汪文斌一起合作国家重大文化建设项目——中华文明历史题材美术创作工程《良渚文化》,以及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而专门创作的《抗日根据地儿童学文化》等等,既过足了画瘾,又为社会留下了一批宝贵的艺术财富。
链接
●“潘鸿海先生的油画,最感人的地方,就是他画出了如水的风光,如水的江南。”
“也许有一天,我们真的只有站在潘鸿海的水乡绘画面前,揣度水乡的真生活,回味那消逝的水乡诗意。到那时候,人们将怎样评说水乡守望者的意义呢?”
这是中国油画学会主席,中国美术学院院长许江对潘鸿海的评论,这也是我见到过的对潘鸿海油画由表及里最触及灵魂的评论。
●潘鸿海母亲是个农家女,在潘鸿海少年时曾经告诫他“人多的地方不要去。要学一门手艺,这样就会有饭吃。”而潘鸿海一直践行着母亲的教诲,学了油画之后把这一门手艺掌握得滚瓜烂熟,由此便从不担心没有饭吃了。而人多的地方不要去终究还是有违母命……
●从浙江画院院长的岗位上退下来之后,潘鸿海每天沉浸于画室之中,心无旁骛地画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过了一段逍遥的日子。却突然又应邀担任了杭州油画院的院长。毕竟从省级再到市级,一般人很少有这样的胸襟。潘鸿海却说,“在浙江画院的时候,这么多人,只有我一个是画油画的有点孤独;现在杭州油画院大家都是画油画的,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