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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意”之道昌且硕

“国艺昌硕”展览写意精神与当代价值

  一

  中国画论史上,有一段借助“犬马”与“鬼魅”,辩析中国画艺术“形、神(意)论”的公案:

  客有为齐王画者,齐王问曰:“画孰最难者?”曰:“犬马最难。”“孰最易者?”曰:“鬼魅最易。夫犬马,人所知也,旦暮罄于前,不可类之,故难。鬼魅,无形者,不罄于前,故易之也。”

  ——战国·《韩非子·外储说左上》

  画工恶图犬马,好作鬼魅,诚以事实难作,而虚伪无穷也。

  ——东汉·《后汉书·张衡传》

  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

  ——晋·顾恺之在《魏晋胜流画赞》

  善言画者,多云鬼神易为工,以谓画以形似为难。鬼神,人不见也,然至其阴威惨淡,变化超腾而穷奇极怪,使人见辄惊绝,及徐而定视,则千状万态,笔简而意足,是不亦为难哉!

  ——宋·欧阳修《题薛公期画(鬼)》

  岂以人易知故难画,人难知故易画耶?狗马信易察,鬼魅信难知,世有论理者,当知鬼神不异于人,而犬马之状,虽得形假而不尽其理者,亦未可谓工也。然天下见理者少,孰当与画者论而索当哉!

  ——宋·董卣《广川画跋·书犬戏图》

  描神画鬼,毫无对证,本可以专靠神思,所谓“天马行空”地挥写了。然而他们写出来的却是三只眼、长颈子,也就是在正常的人体身上增加了眼睛一只,拉长颈子的二三尺而已。

  ——现代·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叶紫<丰收>序》

  我的所见适得其反:“犬马最易,鬼魅最难。”犬马旦暮于前,画时可凭实物而加以想象,鬼魅无形不可睹,画时无实物可凭,全靠自己在头脑中shape(这里因为一时想不出相当的中国动词来,姑且借用一英文字)出来,岂不比画犬马更难?故古人说“事实难作,而虚伪无穷”,我要反对地说:“事实易摹,而想象难作。”

  ——现代·丰子恺《画鬼》

  这一系列论证,层层关联,正昭示着中国画审视传统的转换。从先秦两汉“事实难作(求形)”,经由魏晋“迁想妙得(传神)”,至北宋标榜“笔简而意足(写意)”,以迄近代,推举“想象”与“创造”,中国画在造型观念上发生了一系列根本性的变迁:形——神——意。同时,也展现了中国画之“写意”的理论根源与发展必然,要言不烦,可免长篇累牍而一目了然。

  时至今日,由“犬马”与“鬼魅”所涉及的问题,其境遇仍旧显得耐人寻味。当我们将目光落实到当代的创作实践与艺术鉴赏中,可以发现,没有一个词语比“诗情画意”更让人耳熟能详。画求“意”是具有压倒优势的意见性倾向,甚至呈现出教条的特征。标榜写意的作品、主张,触目皆是,“写意”几乎成为所有艺术创作的标配。但宏观地审视,我们又发现,反映时代风云变幻激荡的写意精神、写意作品,似乎又显得如此稀薄。基于时代担当前提下的文化自觉,根源于民族文化根底、正视时代灵魂的写意精神与作品,并不多见。当然,近年频频提出的写意命题讨论本身,即已是一种文化自觉的初步体现。在当代中国日新月异的背景下,中国当代艺术写意渴求以及从中所产生出来的“文化自信”命题,不仅是传统继承的单向线索,或是融合西方的简单模块,而是一种当代自信背景下的多维展开。

  若从文艺理论根源探究,形——神——意(境)的追求,是文学艺术的共同问题,由统摄诗、文、书、画、音乐等文艺形式的古典文艺理论生发而来。唐宋诗词发达,诗品、诗评、诗论全面展开,论画尤其与诗的品评互为依托。“诗言志”的抒情性及比兴隐喻手法,为其品鉴奠定了“含不尽之意于言外”核心主张。王维、苏轼以诗人兼画家,一定程度上打通了诗画边界。由诗的言外之意、象外之意,借而为画外之意、意生象外,是“意”之产生的理论根源。所谓“画意不画形”,取其意气所至,正是宋以来文艺美学思想的集中。流风所至,延续至元明清时代的绘画品评,遂成文人画之圭臬。于创作实践中,催生出水墨淋漓、态纵豪放的“大写意”艺术,发展为以诗、书、印之外在形式,来完美画之“本法”的意境表现方式。诗与画不仅在内里意境上关联,随着画面上题跋和钤印形式的固定,参与画面构成,形成了中国画创作“三绝”(诗书画)、“四全”(诗书画印)观念。所以,中国画“意”的美学,发端于画与诗的纠缠。由诗、画二者关系入手检讨,梳理这些发生在绘画实践上的“前”意时代的创造,似可追本溯源,理清写“意”之来路。

  二

  “诗画本一律”。托物见志,亦即比兴,作为一种美学观念,至少可以远溯到殷周时代。求“诗情”、重“画意”,成为中国传统的绘画的一个民族性特点。诗画关系的变迁,亦统摄着画风的演变。

  在中国的艺术精神中,孔子以“诗教”为中心、庄子崇尚“坐忘”的思想,一直影响着我们文艺观。文学的自觉在魏晋,真正具有现代艺术创作意义的绘画,也产生在魏晋。绘画在魏晋时期进入文人圈,即已经标志着文学与绘画的结合。所以,晋陆机有“丹青之兴,比《雅》《颂》之述作,美大业之馨香,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的并列评述。但这种情况似乎仅仅是个开始。现代所理解的诗画关系的意义:以诗入画和由画生诗,至唐五代时始得确立。以诗入画有两种形式:据诗的内容入画和以诗题画。三代秦汉至魏晋时期,主要形式是将诗文内容具体到画面。秦汉古诗、赋等文学题材,是画的重要描绘对象。描绘诗、赋、传的图画并列相论,画是图解诗文的“连环画”,大体上是“图文互释”的范围,与两宋之后所理解的诗画关系迥异。晋顾恺之诗、书、画兼善,潜质实同于后世所谓的文人画家。以其传神写照之功力,现传他的《洛神赋图》、《女史箴图》摹本,分据曹植《洛神赋》文、一据西晋张华所作《女史箴》篇所作,可知“图”是不脱“赋(文章)”、“箴(格言)”文字内容的连环画式图解与再现。

  入隋唐而诗盛。郑虔“尝自写其诗并画”,并被唐明皇赞誉为诗书画“三绝”,是一个由“诗”到“画”(根据诗歌来创作绘画)的过程。唐朝的诗、画关系发展中,王维的地位是至关重要。其画家、诗人身份,将绘画在创作意义上的“以诗入画”推进了一步。成为我们今天所理解的诗与画关系的一部分。但是,绘画史上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虽然在唐代绘画史上,王维具有相当的地位,但在唐人的心目中,王维的绘画艺术不算是最高的,其“诗情画意”的水墨画并不为时人所重。并且,王维没有提出关于诗画的理论,也是画史上的事实。宋以后的文人画勃兴,诗与画的关系揭开了发展的新篇章,王维开始在画坛上倍受推崇,其地位一度超越被称为画圣的吴道子,主要缘于苏轼的推崇,王维的“诗画一律”,由后人加以延伸形成,并在流传中变为事实。其意义在于:诗与画结合的关系在理论上的框架,相对完整的形成了核心。奠定了当时及后世讨论诗与画关系的实践和理论基础。从画内到画外,“诗意”越来越多的渗透着绘画。“无形画”、“有形诗”分成为诗、画的代名词,引出了美术史上一个重要的语汇:“意”。

  宋代绘画人物、山水、花鸟得到全面发展。欧阳修、苏轼结合诗画两端,文人对“意”予以阐述,并在理论中广泛应用。在《盘车图》诗中,欧阳修写道:“古画画意不画形,梅诗咏物无隐情。忘形得意知者寡,不若见诗如见画。”提出绘画以形达意,重在画“意”而不停留于“形”的观念。接续而来的苏轼的论画观,则以一首题画诗为代表: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非知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边鸾雀写生,赵昌花传神,何如此两幅,疏淡含清匀。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

  ——苏轼论画诗《书鄢陵王主薄所画折枝二首·其一》

  诗中认为:物蕴含丰富的“意”,若只看是否“形”,不能深入到画中所表现的“意”,是近乎儿童的幼稚观点。“善画者画意不画形,善诗者道意不道名”(苏轼)。要从“一点红”中,看到“无边春”。从画中景的“形”中感悟“意”,即“画外情,象外意”。至此,可以回到本文开端所涉及的问题:“形神论”借助诗的品评,发展到与“意”交互。

  (下转第7版)


美术报 聚焦 00006 写“意”之道昌且硕 2017-07-01 4455111 2 2017年07月01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