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敬和忠恕
■徐建融
爱敬和忠恕
■徐建融
仁者爱人。但每一个人都是处于不同的社会关系之中的,所以,任何发生关系的一组人,总有上下、长幼、尊卑之分,这样,处于上、长、尊的人如何爱处于下、幼、卑的人?处于下、幼、卑的人如何爱处于上、长、尊的人?就有一个讲究,就是上者、长者、尊者对于下者、幼者、卑者的爱叫爱,而下者、幼者、卑者对于上者、长者、尊者的爱则叫敬。爱敬之道,我认为是中华美德的根本,不此之旨,就可能变质,变成互相对立甚至相互仇恨,仁就变为不仁了。
施爱者不以受爱者是否敬我为前提,也不以获取受爱者的敬我为目标。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敬我,也不是因为希望你今后敬我,更不能因为你从前曾不敬我或今后也不会敬我就不爱你,只要我比你长,我就无前提、无条件的爱你。有力的爱之以力,无力的爱之以心。施敬者对受敬者亦复如是。所以说做好事,在心不在力,人人都可以爱敬,也就是人皆可为尧舜。如舜,他的父亲对他不爱,他却不改对父亲的孝敬;他的弟弟对他不敬,他亦不改对弟弟的关爱。不仅在富贵时如此,在微贱时同样如此,无非富贵时爱敬以力,微贱时爱敬以心。
反之,因为你不敬我,我就不爱你;或者虽然你不敬我,我还施爱于你,希望感化你,得到你的回敬,结果一次两次你仍不敬我,便停止施爱。施敬者对受敬者亦复如此,这就不是真正的爱敬了。不是真正的爱敬,结果往往演变成为仇恨。仇恨的实现,不在心而在力。当一个仇恨他人之人,在没有足够力量的时候,他是不能真正加害于所恨之人的,因为他有心无力。一旦他有了足够的力量,就可能真正加害于所恨之人。所以,人不可皆为桀纣。但即使如此,仇恨之心千万要不得。仇恨是极而言之,包括蔑视、抱怨等等,都属于不良的心理,不良的心理则很有可能扭曲人格,它一点伤害不了仇恨的人,真正伤害的实在是自己。
所以,孔子又说“吾道一以贯之”。吾道就是“天下归仁”的爱敬之道,一以贯之的则是“忠恕”。这个“忠”不是忠君的忠,而是指“正直、积极”的意思,“恕”当然指宽容、原谅、理解。但无原则的宽容、原谅、理解是不行的,它很容易使“恕”变成负能量,要使“恕”成为正能量,必须是“忠恕”。
根据“忠恕”的原则,对于犯法乱纪或者违背社会公序良俗的人和事,是决不可宽容、原谅的,社会的法纪也好,公序良俗也好,是没有任何理由去违背、破坏的。
这里要对黑格尔的一句名言稍作解释:“一切存在的,都是合理的。”又译“存在即合理”。它的本意是,一切所曾发生、存在的人事,都是有它的原因的,包括贪官贪腐,法西斯残害生灵,都有它们的原因。我们的解释,则成为一切所曾发生、存在的人事,都是正确的。这就变成了无原则的“恕”。这样的“恕”岂不变成对贪官、法西斯都要宽容、原谅?而“忠恕”的意义,正在于提醒我们,只要不违背“仁”的原则性,对不同的人事可以灵活地“和而不同”,包括对于不爱不敬的人事,作为受爱或受敬的一方都可以宽恕而以德报怨。但对于危害极大的大奸巨恶,则绝不可以原谅、放纵。“忠恕”的具体标准,是以常人看待对方而决不可以圣人要求别人,但当对方连常人也做不到的情况下,就不在可“恕”的范畴之内了。
由“爱敬”和“忠恕”,自然而然地使一个人变得“温、良、恭、俭、让”。温和的对立面是张狂,善良的对立面是狠辣,恭敬的对立面是骄傲,节俭的对立面是奢华,谦让的对立面是争抢。不是说这个好,那个不好,而是说这个更容易好,偶尔也可能导致不好,那个更容易导致不好,偶尔也可能为好。所以,“温、良、恭、俭、让”也不是绝对的,对大奸巨恶,就不能“温、良、恭、俭、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