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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9版:砚边

人与月同清

怀念陶冷月先生

  人与月同清

  怀念陶冷月先生

  ■陆康(上海)

  “寿比长松,皎如明月”,这是文坛鸿硕严独鹤先生对陶公的誉辞。开创“新中国国画”的陶冷月先生,1920年在长沙蔡元培演讲中,受到美术创新、集中西古今之长冶为一炉的思想启迪,后又在1926年受到蔡元培多次鼓励和褒奖,继用传统的中国画技法来表现光影透视原理,呈现明暗色彩,光形远近,即绘月未尝不能绘其明,绘雪未尝不能绘其清,师造化,崇个性,营造具有中国情味又融和西画技法、显示出强烈现代感的作品。陶冷月先生在上世纪30年代的初期,正是接受了康有为提倡的“中国画改良论”,成为当时归国留学生为中心的洋画运动中的一个成功范例。

  我趋访上海淡水路陶公画室往往是在叩教海粟老人家出来后,不几步即可达。我当时正从巨师学刻印,冷月先生藏印甚富,有数百钮,他知我喜欢,常捡出珍贵者出示我拜观,或者也用连史纸钤拓后视我收藏,前后有吴昌硕“明月前身”,黄小松“心迹双清”,赵古泥“五柳后人”“冷月画”“陶镛”,童大年“松风水月”,王福厂“人间何处有此境”,吴仲坰“楚烟湘月”“万里江山笔底来”,陈巨来“蜀游心印”“东风时雨之楼”等等。而今面对这些旧藏拓印,回忆前辈栽培扶植之状,温暖依旧。他的印章一般自行打磨砂光,十分讲究,还送我上光绿油石,教我可以寻一猪皮,用绿油石在毛皮上磨擦后再用已磨细之印石打光云云……每每忆念种种,感激之情弗敢忘也。

  钱君匋先生居宅即在陶公画室过马路对面,二人常相约于复兴公园谈艺聚叙,过从甚密。钱公先后为冷月公治印数十枚,大多精品,印坛当为珍宝。郑逸梅曾有记述“陶子冷月,居沪圩之南,近市而不嚣,毗园(复兴公园)而足息,是亦堪称佳境者矣。榜之曰‘东风时雨之楼’。陶子秉铎上庠,优游退老,益以丹青自娱,胸中逸气,往往溢之于缣素。方其冥想兀坐,彼孩提扰扰其前,有若未睹也,邻户喧喧其侧,有若未闻也。”文字涉及冷月公古稀之后素处以默的安宁心态。

  祖父澹安公与冷月先生(还有周瘦鹃、郑逸梅)都是苏州籍同乡,同隶文艺社团“星社”。先祖每于寿辰之际,往往受到冷月公以画相赠为致庆贺,宿交相知,以画寄情。

  陶公画梅颇负隆名,吴昌硕看了他的梅花后即以自刻“明月前身”印持赠,可见鼓励不同平常。他一再至梁溪的梅园、邓尉的香雪海、沧浪亭对宇可园的铁骨红,对景写生,趋变适时,以得神韵。他曾对我说:“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梅以欹为美,正则无景。”所以他的梅花图,往往似梅散入风香,横斜影明月。我藏有一件“迎春”红梅扇箑,是陶公76岁所作。我还曾篆“春满人间”一印求教指正,蒙提携竟钤作此图押角,心感不已。此图真如梅花枝上春如海,只流清气满乾坤,有一股万玉争春的斗艳朝气。他亦擅长瀑布山石,高枝松聲。我也藏有一件,观之犹如:白练垂天,瀑布落太清;维石严严,块然天地间;松骨挺秀,翠浓带山烟。

  陶公曾在1958年被错划右派,监督劳动降职降薪,故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画名被掩。他曾自谓“解放前,清高思想救了我;解放后,清高思想害了我。”困难中变卖家中红木镜框,赖以替补家用。其间也至金龙热水瓶厂,在出口热水瓶铁壳上画油画,还为手帕厂画手帕图案,生活茹苦含辛,备受磨折。但沧桑变幻,他仍艰贞不变,孤芳自甘,真所谓“案有凌云笔,囊无造孽钱”(蒋吟秋句)。

  试録二首陶冷月先生的诗,可见一斑:

  孤身带月归,幽草不逢人,

  鸟寂空山冷。溪中自怜影。

  狂风急雨今方止,我叩帝阍为乞命,云黑天昏气未清。莫将酝酿祸苍生。

  郑逸梅先生曾对陶公画月有经典描绘:“别辟霭淡溟蒙,云滃水涌之月景,即潜曜韬采,而曜采自隐现于静穆幽渺之中,使人对之悠然而意远,悄然而神凝。”无论我们看他的冷月画幅,还是读他的画题,如松月清泉、奇峰赏月、江空秋月、碧波澄月、寒岩松月,桃源夜月……都会感受到一种“明月何时照我还”“月与高人本有期”的寄情素辉,透露出清景无限的味道。陶公本人则说:“日光是动的,月光是静的,动即有杀机,静则一片和平气象”。又说“发高尚之美感,忘现世之烦恼,正可调剂社会之恶浊,涵养个人之心灵”。把画月与世界和平联系起来,与和谐相关联,意境平和圆满。而他的画风画格正回应了当初蔡元培勖勉他的联语:“尽美尽善武韶异,此心此理东西同”,以及章太炎的首肯:“冷月画法能融古今中外为一”,“其所作杰出一时”。

  我曾听祖父说:“陶冷月曾从气功名家乐焕之游,所以会气功推拿治病。”我也还记得有一次陶公来溧阳路我家旧宅,适因先祖“闪腰”不能挺直腰板,坐于一张没有背靠的圆凳之上,陶公则施气功在其腰背间用法。另他对于健康养身,饮食中药颇多见解,如枸杞子菊花平肝明目;六味地黄丸男人可食终身,补肾养气;吃甘蔗根水利尿;吃赤小豆米仁退肿等等,令人记忆犹新。

  我曾经叩以何谓好画?他回复:“像自然实物实景,有诗意、涵养、内容,布局妥贴,笔法精良,这就是好画!也就是通常说的真善美呵!”

  陶公1985年辞世,时91岁。

  郑逸梅挽语:

  劭德在乡邦遽尔仙踪竞杳,

  纪筹同岁月凄然我道其孤。

  任政挽语:

  文史千秋业,

  画坛一代宗。

  朱南田挽语:

  东篱霜陨松菊犹存归去清风笼两袖,

  南极星沉丹青永保长留冷月照千秋。


美术报 砚边 00019 人与月同清 2017-10-14 美术报2017-10-1400018;美术报2017-10-1400019;5303135 2 2017年10月14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