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山水
一日主人
■马彦如(镇江)
少时读南朝吴均的《与朱元思书》,喜爱的是开头中的两句:“从流飘荡,任意东西。”端的是洒脱不羁,无拘无束,甚合年少爱自由的我。
转年来,仍爱这篇短文,此时观景和读书,心境大不相同。后面的文字渐渐入眼:“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全文寥寥百余字,简洁而传神,把富春江至桐庐一段山光水色描绘得清朗秀丽,让人读来身临其境。
何以见证这段山水?后世有元朝画家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
那一百许里,是怎样的奇山异水,能让吴均流连忘返,写出旷世美文?能让黄公望呕心沥血近10年创作出《富春山居图》?
《富春山居图》描绘的是富春江两岸初秋景色,用墨淡雅,疏密有致,林峦深秀,苍茫简远,被赞誉为中国山水画第一神品。画有多美?我不是画家,也不是鉴赏家,无法用专业的语言来描述,我甚至无缘亲睹这幅画的真迹,只在黄公望纪念馆观摩到复制品,以及后世临摹的作品。
来到富阳,先去庙山坞拜谒黄公望隐居地。山路弯弯,一条溪流蜿蜒向上,山不高,路不算陡,游客也不算多。不过,山上到处都是竹林,漫山葱翠,别有一番清雅淡定的意境,确是一个隐居的好地方。远处山浪峰涛,层层叠叠,深山里特有的静寂让人倍感清爽和安谧,还有那山间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
寓居富春山中,热爱云游山川的黄公望,身上总是带着皮囊,内置画具,每见山中胜景,必取具展纸,摹写下来。“前尘隔海,古屋不再。”黄公望当年具体结庐于何处?谁也不能确定。但知曾住此山中,云深渺茫不知处。
相传此画传到清朝一位叫吴洪裕的藏家手中,吴爱不释手,临终前竟嘱咐家人将该画焚烧给自己殡葬。其侄吴静庵趁他弥留之际,于火中夺出图画残卷,惜乎长卷已被烧断至两半,现如今无法确知原卷的长度,但知留下的这两半中,前《剩山图》纵31.8厘米,横51.4厘米,后《富春山居图》纵33厘米,横636.9厘米。
这幅长卷,前头在大陆,后头在台湾。长的一部分现存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短的一段则存于浙江博物馆。焚烧之劫后,又隔水相望,可谓命运多舛。
为什么黄公望能创作这样一幅佳作?自然是天下独绝的富春山水滋养了他的画笔。据说晚年的黄公望观察山水到了如痴如醉的地步,有时终日在山中静坐,废寝忘食。得之于心,运之于笔,心中有山水,笔下才能有神助。
红尘之中,多少纷争烦恼,当遇到挫折或不如意,有人会求助于宗教,文人墨客相信自然对人的治愈能力,则往往回归自然,寻求解脱。他们生出归隐之心,择一处山水,无非是给心一个寄托的地方。而每一个向往隐居山水的人,大抵都有一个浪荡不羁的文艺心。遥想黄公望结庐山中,日日观奇峰秀石,云海涌动,以山泉煮茶,笔墨载酒,这样平淡有味的生活才是称得上是有诗和远方。
富春至桐庐,到底有多美?不亲眼看见岂能得知。富春江上游桐庐七里泷至建德梅城一段,全长24公里,是富春江上风光最美的一段,被称为是富春江小三峡,分别为龙门峡、子陵峡和子胥峡。乘游船从七里泷口到严子陵钓台,长约4公里,为“龙门峡”。这一段江面较为舒展,峡内有下湾渔唱,富春江钓鱼岛、唐松迎客、盘山石壁等景观。沿途景随船迁,人随景移,山色青翠秀丽,江水清碧见底,峡内群峰对峙,生动而有层次。难怪吴均看到这样的山水后,会生出避世退隐的念头,写下这样的文字:“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世务者,窥谷忘返。”这样的山水,哪怕是做一日主人,也是三生之幸。
富阳至桐庐,数十里山水,充满文化气息。透过吴均词采隽永、音节和谐的文字和黄公望笔墨明朗洒脱的变化,山水内在的生命气势如虹。寄情山水,吴均和黄公望不只是安顿自己的生命和心灵,更是分享和传播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