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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往虑有复

——《国美之路大典》总卷序

  化而裁之,存乎变;

  推而行之,存乎通;

  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易·系辞上》

  20世纪中国艺术的发展历程中,有一条道路绵延起伏,虽风雨如晦,却馨香永续。从蔡元培、林风眠、吴大羽、黄宾虹、潘天寿,到赵无极、吴冠中直至今天,中国美术学院的数代同仁们历经百年中国的沧桑巨变,于民族危机中奋起,在时代问题中自新,几代人铺就和践行着这一条“国美之路”。这条悠长深远的道路,是我校艺术与思想发展之路,同时也是一条扎根中国大地的现代艺术教育之路,更是一条立足传统、自主创新的中国艺术复兴之路。

  《国美之路大典》总卷分上下两册,旨在从新文化、新中国、新时期与新世纪四个大时代中,探寻这条跨越世纪的学术脉络,追溯中国现代美术创造和教育的发展历程,考察在不同历史时空中,国美艺术精英们产生了怎样的问题意识,做出了怎样的抉择?又进行了怎样的实践?

  (一)

  中国美术学院是新文化运动的产物。90年前,蔡元培先生在新文化的激越浪潮中创办国立艺术院,志存高远。在1928年4月9日补行开学式的讲话中,他说:“大学院在西湖设立艺术院,创造美,使以后的人都移其迷信的心为爱美的心,借以真正地完成人们的生活。”

  蔡元培先生这句话是他“以美育代宗教”说的延伸。蔡先生认为:“美育者,应用美学之理论于教育,以陶养感情为目的者也。”在1928年大学院制订的《创办国立艺术大学之提案摘要》中,更开宗明义地指出:“美育为近代教育之骨干。美育之实施,直以艺术为教育,培养美的创造及鉴赏的知识,而普及于社会。”国立艺术院,正是蔡元培先生美育思想最主要的实践阵地。

  何谓“真正地完成人们的生活”?对蔡元培来说,“吾人精神上之作用,普通分为三种:一曰智识;二曰意志;三曰感情”,“人人都有感情,而并非都有伟大而高尚的行为,这由于感情推动力的薄弱。要转弱而为强,转薄而为厚,有待于陶养。陶养的工具,为美的对象;陶养的作用,叫作美育”。然则美育何堪担此大任,作如此之贡献?在深受康德、席勒、兰普雷希特影响的蔡元培看来,这是因为美有两种特性:一曰普遍,二曰超脱。他说:“纯粹之美育,所以陶养吾人之感情,使有高尚纯洁之习惯,而使人我之见、利己损人之思念,以渐消沮者也。盖以美为普遍性,决无人我差别之见能参入其中……隔千里兮共明月,我与人均不得而私之。……美以普遍性之故,不复有人我之关系,遂亦不能有利害之关系……所以美足以破人我之见,去利害得失之计较,则其所以陶养性灵,使之日进于高尚者,固已足矣。”

  “破人我之见,去利害得失”,这是美育之于当日国人最为关键之处。美之对象,天下为公,可以与人同乐,亦可以使人舍己为群,这是普遍性。美感之发动,陶养性灵,激荡情感,可以使人以身许国,不计祸福,不顾生死,以热烈之情感奔赴之。这就是蔡元培在我校开学致辞中所说的“勇往直前,大无畏的精神,奋发的情感”。

  正如冯友兰指出的,“以美育代宗教,这是蔡元培为新文化运动指出的一条正确的道路,也是他为中国建设新文化提出的重要建议”。然则蔡元培作为辛亥革命的重要参与者,美育在其心中之价值绝不限于新文化之建设,更不只是艺术之专业教育,而首先在乎新时代的立人之德,在乎新社会的革命大业。

  1924年,以林风眠、林文铮、刘既漂、王代之为首的一批旅法艺术家,在德法边境斯特拉斯堡的莱茵宫举办了海外首个中国美术展览会。这次艺术展成为那个年代振奋国人心志的一次文化宣言;在《东方》杂志关于该展的报道中,林风眠被称作“中国留学美术者之第一人也”。正是通过这次展览,林风眠及其艺术群体进入了当时旅居法国的蔡元培先生的视野。4年后,蔡先生力邀林风眠组建国立艺术院并担任首任院长,中国高等艺术教育的历史由是展开。这次“中国美术展览会”则成为中国美术学院的一段“前历史”。

  新文化运动初期,与徐悲鸿等同样留学法国的艺术家相比,林风眠和他的同志们感知到了不同的欧洲艺术精神,对于中国艺术之前途也给出了不同的方案。今天看来,徐悲鸿与林风眠这两种方案的差异,源自他们对中国艺术传统的不同诊断。徐悲鸿认为中国画缺乏科学之基础,故师法当时在欧洲已然式微的写实主义以补充之;而林风眠认为中国画之弊在其陈陈相因,缺乏时代之气息、创造之精神,故择取当时方兴未艾的现代主义以矫正之。于是,徐悲鸿选择了写实主义,林风眠选择了现代主义。林风眠对现代主义的选择在当时还有两个更加深刻的原因,其一是在世界范围内,深受东方艺术影响的现代主义可以作为东方新艺术之奥援,其二是针对当时中国社会的状况,现代主义富有批判性的“艺术运动”适足推动老大民族之更新。

  早在1924年,林风眠、林文铮、李金发等一批旅法青年就在巴黎成立了“霍普斯画会”,作为海外艺术运动社。霍普斯是太阳神亚波罗的别名。据林文铮讲述:“神女拉端(Latone)与天帝祝彼得(Jupiter)交而生亚波罗。拉端即黑夜之义,祝彼得即天空之义,太阳亚波罗——又名霍普斯(Phoibos)——乃生于黑夜天空之谓也。相传拉端因将产亚波罗而飘荡无着落,卒寄身于德鲁斯(Delos)浮岛上,经了四昼夜的绝大痛苦,才生下亚波罗。德鲁斯在希腊文原义为星光,意谓黑夜中别无光明,只有稀微的星光而已。至于分娩困苦之寓意,即是说太阳欲从黑暗中现出来,须经过绝大的奋斗和挣扎。亚波罗一出世,即赋有无敌的魄力,身披薄纱,满头金黄的卷发,腰悬弓矢,美丽绝伦。此说即象征黎明的太阳初尚披着薄雾,俄而显露头角,强烈无比,金黄的卷发即其初升时灿烂的光芒,弓矢亦其热烈的光线也。”

  国立艺术院以“亚波罗”作为校刊之名号,正是表明其承继“霍普斯画会”之精神,推动艺术运动——“介绍西洋艺术,整理中国艺术,调和东西艺术,创造时代艺术”之志业。正如林文铮所说:“我们既然是艺术运动界之一份子,那么势必不揣冒昧,毅然树起我们的艺术观之旗帜,就是亚波罗的精神!”亚波罗所归属的希腊精神,“对于来世既无坚决之信仰,势必鼓其勇气化现世为乐土,以遂其生之欲”。希腊精神所带来的奋发气息,最能够“促进我们老大民族向上的精神”。

  国立艺术院是艺术运动之策源地,但艺术运动实先于国立艺术院之创立,或者说,对林风眠们而言,国立艺术院正是为艺术运动而设。这一点虽与蔡元培先生的观点不尽相同,却统一于大学院为新生的国立艺术院所设置的三大宗旨:一为培养专门艺术人才,二为倡导艺术运动,三为促进社会美育。

  这三大宗旨彼此关联。在发表于《亚波罗》第一期的檄文《我们要注意》中,林风眠指出:“艺术运动该有两个重要的观点。第一,要从创作者本身着眼,怎样才可以使艺术时时有新的倾向,俾不致为旧的桎梏所限制;第二,要从享受者的实际着眼,怎样才可以使大家了解艺术,使可从艺术的光明中,得到人生合理的观念,同正当感情的陶冶”。林风眠所说的两个观点虽然着眼各异,却都有赖于培养专门之艺术人才。所以林风眠掷地有声地宣称:“我们愿将国立艺术院,作为艺术运动人才的集中处所,大家真心肯以艺术为终身致力之鹄的同志,得以安心努力,维持其致力之初心……并且从提倡艺术运动入手,把中国的文艺复兴运动,重新建筑,为中国社会争得一线稀薄的光明!”

  (二)

  1937年11月,国立艺专师生辞别西子湖畔的优游岁月,踏上漫漫西迁之途。直至1946年深秋复员,九年间辗转逶迤,五易校长,堪称中国现代美术史上最为可歌可泣的一段历史。透过这段历史,我们或许可以感受到国美血脉中一种最为根本性的精神,于流离困苦、内外煎迫之际,犹自弦歌不绝,初心不改。

  (下转第6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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