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春水”纪念陆抑非诞辰110周年学术研讨会摘要
■展览时间:2018年3月16日-4月15日 ■展出地点:浙江美术馆
■开幕式时间:2018年3月16日(上午) ■研讨会时间:2018年3月16日(下午)
潘先生望眼欲穿
主持人卢炘(中国美术学院教授): 今天大家聚在一起,来了这么多老师、名画家,有陆先生的助教、不同时期本科生、研究生,以及再传弟子和众多陆先生艺术的爱好者。大家共同研讨陆先生的艺术和他的人生。
在浙美中国画老先生群体中,陆先生是擅长工笔、没骨、兼工带写、小写意、大写意,以及书法等的全能画家,写生稿也最多。他不但教学时间长,创作数量惊人。他是中国美院非常重要的一位老画家、老教育家。他从上海吴湖帆梅景书屋和花鸟四名旦起步,潘天寿先生请他到杭州,见面第一句话就说:“陆先生你终于来了,望眼欲穿。”潘先生非常期待有真本领、人品又好,能发挥作用的教师前来从教。浙江美院出人才,原因之一就是师资力量强,正是因为有像潘先生、陆先生这样的前辈给我们打下了很坚实的一个基础。
重规律,教规矩
张立辰(中央美术学院教授):今天纪念陆抑非先生诞辰110周年的展览,机会非常难得,我特地赶来,跟大家一起回忆陆抑非老先生对我们的教诲。
陆先生上课很重视教规矩,我们中国画花鸟画上课的时候讲技术与规律,尤其讲花的生长规律,鸟的特点,讲花的不同、叶的不同,比如山茶花和牡丹花在画法上的不同,结构的不同,所以在用笔上也不同。山茶花点时宜聚,牡丹花点蕊宜散。陆先生还经常讲,画里面有很多相对的哲学道理,你比方说要拿铁丝捆绳子就捆不住,拿软的麻绳捆就可以捆得住。所以中国画碰到软纸就要用硬笔,硬纸用软笔,这是陆先生多次在我们课堂上讲到的道理。还有写字要和画结合,应该有画意。画要有书法的意,要写出来。工笔、没骨、小写、大写这几个之间的关系,我觉得陆先生在课堂上讲得比较多,而且讲得比较细。
当时潘先生提出,中国画的基本功训练,一是书法笔墨的训练,一是梅兰竹菊的训练,陆先生专门讲过兰竹的技法。我还临过陆先生画的竹叶结构。有一次,陆先生上写生课对我说,你出手很快,这跟你平时练兰竹有关系。画兰竹就要肯定,要爽快,用笔不能犹豫,一笔就要把形表现出来,把结构表现出来。所以说,出手要快,不犹豫。陆先生说,一看你这个写生就知道画兰竹对你有帮助,胆子也比较大了,敢下笔。对形的把握能比较快地将形象变成笔墨。我觉得陆先生给了我很多的鼓励。
咸味的糖
朱颖人(中国美术学院教授):陆先生曾跟我讲,他现在的画已变成“咸味的糖”了,因为他从上海过来,上海的画派他认为是比较甜的,到杭州来以后,有一些新东西加进去,有了新面貌。新在哪里?我研究是他审美观念有改变,他在文化大革命中间花很多的精力写毛笔字,并将写毛笔字的体会用到画画的用笔用墨上去。所以他的面貌不一定是很突出,但是他这些功力都在里面了。细细去体会,后来的画跟他在上海画的画比较,可以看得出,他讲“咸味的糖”这个“咸”在哪里。因此我觉得陆抑非先生给我一个很大的教育:画不一定要求怎么花样很新,而在功力上,在笔墨上要下功夫。书画同源,就是说书可以促进画,画可以反过来体会书的方法。我对陆抑非先生这一点非常难忘,他那么高龄,还是在不断地探索自己绘画新的面貌。
工笔、没骨、
小写意技法样样精通
叶尚青(中国美术学院教授):陆先生给我印象很深,我觉得有那么几个方面:一个方面是教学上,今天我们看到许多课徒稿,他的课徒写生稿可以说是我们美院当时老中青三代人的老师里面最多的,当时我们年轻教师画速写、写生当然也不少,但跟他比,确实陆先生花的精力更多,花鸟画技法在他手里得到了发展。
他在技法上和其他老先生不一样,他是工笔、没骨、小写意都掌握得很熟练。有一点印象最深,他要求我们作画的时候,在用笔上,笔根下笔,用笔根来表现画,来表现笔墨技法。这点我当时听了感到很新奇。他给我讲任伯年当时基本上就是用一支小的点眉笔,一支小的狼毫笔画花鸟的,而且经常用笔根下笔,这样画出来线条的感觉,不像毛笔味道,用的力量从笔尖到笔心一直下去,这个用笔方法比较硬、比较粗放。如果光用笔心、笔尖来表现,笔的味道较柔和。而笔根结合起来的话,用笔就更加生动,更加粗放一些。这一点给我印象很深。他把任伯年的一些表现技法具体化了,至今我记忆犹新。
学而不厌,诲人不倦
马其宽(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我讲两点:一个是陆先生学而不厌,还有一个是诲人不倦。因为时间关系。我只能简单讲一下。
研究生一上的时候,陆先生叫我们工笔画要临画,我们就临了边景昭的《四喜图》,林良《老鹰》,还有一张吕纪《天中丽景图》,我们画了好几张,还是用老办法在画,染颜色,按照宋人的方法一遍一遍地打底色,陆先生讲:“你们不要这样弄,可以用没骨的方法来染色,吕纪的《天中丽景图》里一丈红的叶子,如果一遍一遍画不行,没骨的方法基本上一遍就解决问题。”我没有想到陆先生有这种画法,而且画起来非常好,水灵灵的。还有描树木,我们看原作,是一根一根线生出来的,但陆先生他是分块的。所以陆先生临摹更快,很灵活,很生动。另外,他虽然临了,但是从不做假画。具体还有,比如说勾线,勾线是最主要的功底,陆先生勾的线都非常松动,而不像我们要画得很有力,那种松动跟软弱完全不一样,一般人这种画是画不出来的,到不了那个高度。
从“兼工带写”入手
徐家昌(中国美术学院教授):陆先生教书画不但是把技法教给你,而且很注重理论,又非常强调基本功。他自己在临摹、写生这些方面都下过很大的功夫,对我们要求也很高。通常学花鸟的安排是从白描、工笔、没骨、写意,他却主张从“兼工带写”入手。他说这样收可以到工笔,放就可以进入到写意。他不主张画工笔的工笔画到底,那样放不开。而有些画家工笔画得蛮好,一到写意就没办法了,在笔墨上面缺少新意,很平淡。他说你要搞一张工笔创作,可以用“兼工带写”打稿,兼工带写稿子一打好,那写意创作就好了,不然全部工笔一点点抠,效果不一定出得来。他很强调工写的相通,也非常强调用笔,虽然小写意,笔尖用得多,笔的变化比较多。他给我们一方面讲,一方面还示范,老先生都有这个习惯。包括吴先生、诸先生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们进步就很快。
陆先生为我补画
王庆明(中国美术学院教授):陆老先生他不像老先生,他思想非常活跃,也很幽默。我那时候画了一张人物画《山丹丹花红艳艳》,左下角的一朵山丹丹花,是他给补的,也是这张画最精彩的部分,这张画我现在还在。
我们国画系当时的学术气氛非常浓厚,这些老先生们能够恢复上课以后,就想把他们这些本领都教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怕后继无人。很遗憾文化大革命,潘老去世得太早了,吴茀之、诸乐三先生身体比较差一点,最后的重任都落在了陆抑非先生身上,他工笔也行,意笔也行,思想非常活跃,他提出工笔当意笔画,意笔要当工笔画,辩证交错。陆抑非后面越画越老辣,他的书法、绘画都有了很大的变化。所以我眼睛闭起来,陆先生的形象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眼前。
恽南田之后
三百年来第一人
冯运榆(浙江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我今天要说一个问题,就是陆先生的艺术定位问题。陆抑非先生的艺术是不是就是给大家打基础的?有些人有偏见,海派的,比较俗,陆先生到浙江来有没有被边缘化了,这句话可能太重了。我认为是有的。不是说陆先生的艺术成就要跟潘天寿先生相平等,不是这个意思。但他艺术特定的高度和成就上海的程十发先生说了:“陆抑非先生是恽南田之后三百年来开宗立派第一人”。
明清以来,商品经济的兴盛,尤至清末,外来资本经济已经有雏型,社会结构性的变异,导致了社会需求不同,抚慰艺术渐渐地崛起,使文人画在高蹈的地位上逐渐的受到了挤压。到了清朝的中叶,花鸟画在文人画中脱颖而出。期间有恽南田和华新罗,他们是师造化、亲自然、重写实、求真相和抒情怀的画家。尤其是恽南田创造了没骨的写生法,独步画坛,他们那种形准神活、用色妍冶、鲜润灵活、墨彩相合和典雅脱俗的画风,可谓树起了“抚慰艺术”的一面新旗帜,一时莫与争锋。后来又有任伯年的崛起,那么谁是近代恽南田新罗派的夺冠人物呢?我认为当推陆抑非先生。
整个美术史是多元多流、丰富多彩的。我们现在继承发展的话,也应该是多元多路的。所以说,陆抑非先生的艺术,经现在这个大展开了以后,应该再次引起我们学术界的高度的重视、研究、继承和发扬。
什么都能画
还能用英语教学
吴山明(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我非常佩服潘先生挑了陆抑非先生,因为陆先生非常全面,从工笔一直到写意,什么都能画。这对教学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而且陆先生能够当场就画给你看。因为当时潘老事情也多,到我们这里来转转,作个讲座。吴茀之教过我们,诸先生只教我们篆刻,花鸟没有教。所以实际上,人物画科的花鸟画课都是陆先生教的。我们画人物的喜欢问,“陆先生,这两笔怎么弄出来的?”他当场就给你们画出来的,这里应该这样的,那里应该那样的,所以我们非常佩服。画动物也好,画花的叶子的转折、透视,怎么用写意画出来,他可以当场给你讲,这笔落下去就有透视了,几笔一交叉又怎么样了。后来我们人物画画背景,陆先生和几位老先生影响很大,陆先生给了很具体的技术上的教导,因为他什么都能画。而且他又风趣,性格太好了。非常非常风趣。我说陆先生,听说你会讲英语的,他说我英语讲得很好的,你能不能给我安排安排,教教外国人?我说好啊,就给他安排了,然后他去讲了,讲了以后问我反映怎么样?我说非常好。陆先生非常开心,陆先生给外国人上了好几次讲座,他非常放得开。
笔上要鲜
一支笔打遍天下
张伟民(浙江画院副院长):大家讲陆先生性格很柔和、很诙谐、很亲切,一点没错。但是陆先生同时又是教学非常严格的老师,我认识陆先生是徐家昌老师带去的,那还是本科的时候,那天下午徐老师陪我去,陆先生午觉起来当场按照林良的笔法画一个树干给你看,因为我说树干太难画了,他就临了树干给你看。
1988年我考研究生陆先生跟我讲,在录取你之前,我到居民区、街道、邻居都去问过,这家的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这个孩子小时候是怎么样的,都去了解过。所以陆先生绝对不仅仅是诙谐、轻松的一个人,在原则问题上他非常严谨。那次考试题目是他出的,谈中国花鸟画的演变,陆抑非先生主考,舒传曦老师参加,徐家昌老师做记录。
陆抑非先生是师徒制教学转为学院教学的奠基人,是现代花鸟画教学体系的探索者、实践者和成功者。他经常跟我讲,笔上要鲜,要一支笔打遍天下,各种题材都能表达。他既是艺术家的代表,又是教育家的代表。他是中国花鸟画历代绘画技法的集大成者。
笔墨新拓展
刘海勇(中国美术学院教授):陆抑非先生在上世纪90年代,捐给中国美院中国画系的大量作品,现已成为花鸟画专业本科教学的主要临摹范本。陆老是1959年以后与潘天寿、吴茀之等先生一起建构并且完善花鸟画教学大纲的重要人物之一。
陆抑非先生的花鸟画勾花点叶法,以创造新的笔墨运动秩序为主要特征,一是由恽南田、蒋廷锡、华喦的笔墨结构进行吸收和转化,体现在从没骨到小写意的勾勒方法的松动化,在没骨中加入了线的运用,尤其是草书用笔与点划。二是陆抑非先生从工笔、没骨转向小写意的关键是湿笔的点厾法和渴笔的皴擦法的运用。渴笔勾写结合的笔墨结构新秩序是陆抑非先生在继承华喦笔墨之后的新拓展,从而我们花鸟画教学如何从工笔转向意笔提供了新思路与方法。
从獭祭而成
到信手拈来
毛建波(中国美术学院教授):我想借陆俨少先生墓志铭 “画人陆俨少”的称呼来称呼陆抑非先生 ,真正的画人,就是那一种我们说手上工夫了得,又有想法、有思想的人。陆抑非属于早熟晚成的一种。早熟是他20多岁已经画得很好了,我收了他4张不到30岁的花鸟册页,在一定意义上,比他晚年大写意还更喜欢一些,有这手头工夫的人很少。晚成,我们说他是集大成的人。像他这样能从小写意、没骨、大写意、工笔,书画兼通,这样全面的人,现在也寥寥无几。
浙江美院在潘天寿先生的领导之下,确实形成了浙美教学的团队。这个团队,应该说潘老贡献极大,他是一个帅才,个人风格很强烈,他并不希望别人学他,别人也学不了他。他作为院长可能不太管具体的事务,但是他能够聘请这么多人物,中国画五虎上将,吴茀之、诸乐三、陆抑非三位花鸟,陆俨少、顾坤伯两位山水,加上他(潘天寿)这个帅才,形成这样强的团队。
陆抑非先生到浙江,对于他从一个职业画师到一个教师的转折关系甚大。在大学教学岗位上,严密技法,成熟理论,实现了他文章里面所说的,“从獭祭到最后的天趣”,獭祭而成是他对所有风格技法的全面掌握,大成便是那种信手拈来,哪一种都能够画的状态。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对陆抑非先生的研究肯定远远不够,他是中国花鸟画中的正脉,因为中国花鸟画到恽南田的时候,家家南田、户户正叔的时候,就是花鸟画的正脉,他学的就是南田、新罗一直下来。陆俨少敢号称是山水正脉,那么陆抑非完全可以称得上花鸟正脉,这是他拥有的一种高度。
一座尚未开发的金矿
陆公让(陆抑非次子):我谈一些个人想法。记得我父亲到了浙江,1959年潘老要我父亲过来的。他在欢迎会上第一句话,你来了,我们望眼欲穿。潘先生还说,他的写生工夫,他的工笔技巧,以及笔墨造诣,更是我们现在中国画教学的需要。最后又讲,陆先生,人品好,所以我极力要把他推荐到浙江美院。他这种流派到我们浙江来,能够弥补我们浙江美术学院的不足。为什么呢?潘老、吴老、诸老,都是大写意的花鸟,而我父亲是工笔、兼工带写的。不光是我父亲,对陆俨少也好,潘天寿把他们调过来,没有那么简单。
潘先生是很了不起的教育家,他是一个伯乐。我父亲他不分派系,好的都学,吸收浙派好的东西,然后化为自己的东西,原来海派的典雅、情趣也没有丢掉。现在你去看他的好多大写意,里面秀气得很。他工中有写、写中有工。现在我父亲的影响慢慢扩大,还要继续做研究工作。沈祖安先生在一篇文章里面写道:“陆抑非是一座尚未开发的‘金矿’”。
研讨会上陈穆之、陆公望、毕彰、顾震岩、沈岳、谢伟强等也先后发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