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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08版:聚焦

《中华竹韵》著作的创作始末

  提到《中华竹韵》这本书,首先要感谢许江院长,当初收到邀请时我一心想着怎么带着学生进行明末清初历史研究,对竹子一无所知,并且我的文笔因为常年从事翻译搞得不中不西。所以我的初衷是打算写成长篇散文的形式,作为练笔的日课。从书中不难发现我练笔的痕迹,一会儿是白话,一会儿是家乡话,一会儿是文言文。正是因为这段经历,我和竹子打了很多年交道,多少有点感想。

  我在书的开头首先对家乡表达致意,我的家乡是河南怀庆。怀庆府这一带正是当年竹林七贤生活的地方。陈寅恪先生写过一篇文章,他说竹子只是一种符号,代表文人的一种筋骨,“竹林七贤”这个称谓只是后人假称。我上世纪七十年代回到家乡时,有一次路过一个村庄,村庄竹林密布、溪水淙淙,溪水围着竹林环绕。我当时吃了一惊,没想到北方还有这种地方。当时我是从内蒙荒凉的沙丘地带,可以说是蛮荒之地回到老家,看到这一片片竹林、溪水、茅屋,仿佛身处江南。后来我打听这个地方,得知当地六朝时期就有许多竹林。我就联想到《诗经》中有关淇水的描写很可能都是写实的。而不是像钱钟书说的,《诗经》中提到的竹子不是竹子,是茅草,应该是真的竹子。

  在我的这篇“作文练习”中想的最多的还是今天展场展出的文人画。文人画特别了不起的一个地方就是将中国画家的地位推得非常高,这跟西方截然不同。到了我们正德、嘉靖年间的时候,以达·芬奇为代表的西方画家才开始觉醒,提出画家不是画工,而是文人学者。中国画家地位高就是因为文人画。相比于山水,竹更容易上手,在文人还没有能力画山水的时候,文人可以画竹子。从这个层面来说,正是竹子使中国画家的地位得以提高。我觉得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一件大事,在世界文化史上也是非常独到的。

  近来现身香港佳士得的苏东坡《枯木怪石》,网上讨论的声音很多,有人质疑是赝品。我想起了王国维的一句诗“开元零落十三纸,皇祐丛残百数行”,意思是说文物历经千年,留存不易。如果我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推翻他,那就应该尊重前人的鉴定。就《枯木怪石》来说,我们应该尊重张葱玉先生、徐邦达先生的鉴定。尤其是这件作品后面还有宋人题跋,特别是米芾的题跋。很多人质疑卷后米芾题跋,而我认为这件作品中的米字是写得相当不错的。有人用米芾其他书迹中的字拿出来一个一个比,可能会比出一点问题来,但是米芾是人不是机器,他不可能写每个字都一样。我认为这样推翻米芾的字不客观。网上的声音也有他们的道理,但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应该保留它的身份。张葱玉先生、徐邦达先生过眼的的书画更多,应当比我们更有权威性。

  书中我谈到鉴定时也谈了类似的意思,西方美术史中谈到的看画方式主要有三种。一种方式是风格分析,现在博物馆研究鉴定主要用的就是风格分析,用张葱玉先生的说法就是个人风格、时代风格。风格分析构成了形式分析的核心。另一种就是从画作中挖掘出背后的意义,从竹子里挖出意义来,从题跋中挖出意义,这些都属于图像学的范畴。还有一种说法很有意思,并且现在不被人重视,那就是造型艺术既要有风格史的理念,还有语言史的理念。现存许多画作不一定是杰作,但是画出了一些新的东西来,把当时的风格、历史展现出来,给后人以启发。大家都读过贡布里希的《艺术的故事》,这本书就是把风格史和语言史结合在一起写的,这本书的魅力恰恰在于此。

  以上介绍的就是西方人读画的三种方式,中国还有另一种——品味。中国人不是不重视风格,我们受了西方影响也很重视风格。西方人尽管也谈品味,但很低级,很生活化,他们谈的类似《舌尖上的中国》这种品味。但中国人谈的就是神妙逸能。我们看这个竹子,雅在哪、俗在哪,不仅要靠画的熏陶,还要靠诗文熏陶,要靠和学者一起看画熏陶。这就是为什么我说要附庸风雅。这是西方人很难学会的。西方人看不懂画,分不出神妙逸能。我写书时遇到的最大的的困难,就是中国人讲的这些“神妙逸能”、“气韵生动”西方人不懂,也很难和他们讲清。最后没办法,只能用诗歌比赋,以三首诗指代三种境界。

  我有一次在浙大做讲座,谈到中国哲学和西方哲学有很大的区别。“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老子表达不来,孔子也表达不来,中国哲学的精华无法用语言表达,只能靠自己在生活中领悟。现在人人都是“数”,打开电脑电脑是“数”,打开电视电视也是“数”,现在对着我们的相机也是“数”,全是数字,数字改变了人,我们的世界改变了宇宙。这都是从《易经》来的,西方人从《易经》中领会到了二进位。

  在书的最后,我阐述的一个观点就是“文明在退化”。李竹懒尝论自垂象以来,文明日衰,云:“疑天地气化日薄,众生福缘日减。古者连城之璧,照乘之珠,瑰玮奇丽之物,不可复得。即如服御,秦伏陶、吉光、阿锡、空方之类,亦难经目。以至唐人所重飞刀缕雪之脍,宋所造团龙浮乳之茶,其法悉亡。近则珠池所采,率系沙砾小玑,重铢以上者,即目为瑰宝。而陶厂所借苏摩罗青,其国已告竭久矣。又如无借气化,出于人心结撰者,如《花间》、《草堂》入谱之弦索,《灵枢》、《素问》应手之针灸,鱼龙角觝偃师木鸢之神巧,弹棋格五蹴鞠之秘戏,其事不复可问。岂从此精奇妙丽日渐消蚀而不可挽耶!”这段话就表达了相似的意思。我在想我们的文明是不是也在递减。我时常想起我喜爱的一个哲学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在我这个时代,做一个乐观主义者是我们的责任,因为我们面临着核威胁。如果没有艺术,我们的宇宙便是一片死气沉沉。或许其他星球上有比人类更智慧的生命,但是可能没有比我们更好的艺术。如今我们这种更好的艺术现在通过竹的方式展示在我们的大厅。

  (本报见习记者王簃轩根据研讨会录音整理,未经本人审阅)


美术报 聚焦 00008 《中华竹韵》著作的创作始末 2018-11-03 美术报2018-11-0300011 2 2018年11月03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