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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31版:砚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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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飞天

  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有四种文化流传最广、辉耀古今,即希腊文化、印度文化、伊斯兰文化和中国文化。这四种伟大的文化竟在同一个地方煊赫交汇过,这就是敦煌。

  敦煌是神驻之地,十六国时乐僔和尚西去求法,路过此地,发现鸣沙山上有普照的佛光,遂在此开凿了第一个石窟。而敦煌壁画中无处不在的飞天,在洞窟创建的同时就出现了。

  我们在一个大风的日子抵达敦煌。在樊锦诗院长和徐建融先生的带领下,仿佛在远古的时空中穿梭。从魏晋南北朝走向隋唐宋元,几乎每一窟都有飞天。这些天龙八部之中最快乐、最长袖善舞的天神们,栖身于花丛、飞翔于天宫,游走在大型经变画、说法图中,藏身于窟顶藻井、佛龛、四披之上。想到张大千曾经零距离地描摹过那些梦一般的形象,着实令人羡慕。

  飞天有着最美的身体和舞姿、最轻松自由的精神和力量,一刹那彩云飘浮,香花纷落,一刹那又卷起漫天的黄沙迎接我们。在风停沙静的鸣沙山上,我们分明听到丝竹管弦的声音,那些手持着箜篌、琵琶、横笛、竖琴的飞天,从不曾远离。一只腋下血红的沙漠蜥蜴好奇地停下来、斜视着我们。我赤脚走近它,俯身按下快门之后,它摇曳着长尾,穿过一片荆科植物丛,倏忽而去了。那样体迅飞凫、飘忽若仙,直让人怀疑它也是飞天的化身。后来听得附近的人们说,那是沙漠上剧毒的四脚蛇,如果无意中踩到伤害了它,被咬一口几乎是不治的。玫瑰有刺,情花有毒,那精灵般的美丽生命,却同时是致命的。

  我还曾到过河南的巩义石窟,见过那些身形清瘦而造型圆满的飞天。那是北魏皇家开凿的大型石窟之一,是帝后礼佛的场所,如今人迹罕至。我尚记得第一眼看到那些飞天的惊喜。尤其是第三、四窟中的飞天,有着明暗的光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身下围绕着古拙而精美的装饰纹样,如云彩,似水波。那种若行若止的远古的完美,仿佛与《洛神赋图》同出一脉。

  巩义处中原腹地,黄河与洛水于此间交汇。当年失意的曹植抱着甄宓生前的金缕玉带枕,途经洛水,夜宿舟中,遥见甄妃凌波而来,一惊而醒。无限唏嘘间,便就着蓬窗微弱的灯光,写下了那篇千古传颂的《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洛水女神从曹子建的文字中走出,神采毕现于顾恺之的《洛神赋图》中,飘游在那些意象稚拙的惊鸿、游龙、荷花、山水之间,又影印在了巩义石窟的龛楣、平棋之上,如一声亘古飘扬的叹息,那么遥远,不可追寻。

  机缘巧合,突然有了与飞天近距离接触的机会。若干年前,受汪大伟院长指派,我和王瑛为海南三亚大佛绘制地面长廊的飞天壁画。更加巧合的是,在敦煌、在龟兹、在巩义、在龙门、在麦积山……在每一个到过的有飞天的地方,都是我与王瑛同行。三亚湾的细沙和鸣沙山上的一般幼细,我们赤脚埋在沙中,捧着大大的椰果,嚼着怪怪的槟榔,长夜不寐地在海边回忆那些飞天的造型。由于有些程式化的要求,最后我们选择了敦煌榆林窟的飞天形象稍加变形。那是五代的洞窟,图案性和装饰性较强,便于雅俗共赏。于是由王瑛起稿,两人分头绘制。我首先画的是献花飞天和击鼓飞天。香花飘浮、祥云流转中,她们半裸身体、胸饰璎珞、臂佩镯钏、腰系长裙、赤脚外露,那凌空飞舞的巾带几乎是身长的三倍。朵云轩的黄狼柳叶笔在熠熠的蝉翼宣上拖出赏心的长线条,那施于纸面的沙沙声,仿佛敦煌飞天的裙裾轻轻拂过。时空流转,岁月静好。

  很久以后,有海南回来的朋友带来了照片,那些飞天已然在大佛脚下降临。


美术报 砚边 00031 那些飞天 2018-12-01 美术报2018-12-0100010;8808213 2 2018年12月01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