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的细致研究补充文献资料的不足
■龙友
从图像阅读入手,与文献记载相互参考,可以使书法史研究回归到作品本身,通过作品的细致研究补充文献资料的不足。
五代至宋初时的书写,其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物杨凝式。一直以来,他被认为是唐宋书史的枢纽人物。那么,他为什么会成为枢纽人物?要解决这个问题,除了文献之外,必须求诸于他的存世作品。杨凝式存世作品的数量不多,经过集中、细致的阅读发现,其代表作《韭花帖》最大的一个特征,是它整体上的疏朗,字距非常宽。一直以来的叙述中,都认为这是一种章法,是一种形式上的独创,我却一直不认为这是一种人为的或者是自觉意识引导下的“安排”。后来,通过对吐鲁番的文献及敦煌文献的阅读发现,在唐代,几乎所有的公文都存在一种现象,即字和字之间的距离都特别宽绰,而公文上的署衔却极其紧密,甚至一点空隙都不留。可见这是一种公文的书写形式,一种格套。那为什么杨凝式的《韭花帖》会运用这种格套?我们再细读《韭花帖》的内容,写得非常恭敬,使用了一套完整的敬语体系。从章法到内容,都是对上级或者长辈所使用的文体形式。与此同时,《韭花帖》还露出了一些蛛丝马迹:第一行“昼寝乍兴”几个字,距离还比较紧密,比较正常,当他写到第二行的时候,我猜测他的思维开始发生变化。或许是因为受到了一种恩惠,一种来自长辈或上级的恩惠,作为感谢信,他很快意识到要写得恭敬一些,所以逐渐拉开字距,到后三行,就进入了一种非常稳定的状态,进行了稳定的书写。《夏热帖》里面出现了跟佛教相关的词汇,很可能是写给佛教人士的一封书信。还有他的《神仙起居法》,是从某道士那里抄来的一封道家养生术的秘诀,这也可能是抄传给另一位朋友。杨凝式另外一件作品《新步虚词》,非常明确地表明,是为道教界人士抄写的。结合杨凝式的这些作品,可以看到,他的作品实际上具有非常明显的社交功能。
从图像阅读入手,与文献记载相互参考,可以使书法史研究回归到作品本身,通过作品的细致研究补充文献资料的不足。杨凝式的《新步虚词》里,另有一些很有意思的细节,比如,其中大多数字都正常书写,但“龙“、“虎”等字却意外地夸张,这也许是一个线索,由此延伸到他的社交和道教之间非常密切的关系,可能是我过度阐释,但也算是拓展了研究的路径。
这些年我一直在尝试重新阅读《兰亭序》,从“兰亭论辩”开始至今,有许多精彩的讨论和研究。我们作为书法实践者,应该对这件经典作品有更深入、细致的阅读。通过阅读,也确实发现了一些有趣的细节,这些细节,为新问题的提出和讨论提供了契机。作品本身的研究,空间很大,回到作品谈历史,更会凸显文献记载的价值。
为什么杨凝式会成为枢纽人物?大多是宋代人的功劳,杨凝式的形象及其作品的评价也当归功于宋人,宋代人的书学观念决定了杨凝式的地位。宋代尚意书风的形成和杨凝式的书风之间,并非一贯以来公认的因果关系,它们之间的关系,与整个在书法史的转向都有密切的关联。要想细化其中的问题,单纯的文献考证和历史叙述似乎已经不够。高清的图片阅读,海量的图像资料,提供了新契机。杨凝式的作品虽然存世量不大,但是风格各异,各种风格集中在一个人身上,这是值得注意的。对它们进行细致地比较和分析,再结合文献,或许可以找出重新阐释历史的证据。唐代末期的政治和社会的特殊情形,导致书写谱系的破坏。一方面维系社会稳定的“家法”被破坏;同时,书写风格发展的藩篱也被打破,人们可以自由选择一种合适的书写适应不同的社会需求。与此同时,相对封闭的文化交流,被开放式的寺庙游览及题壁之风所替代,过去只为精英们服务的艺术被市井所接受。这也为杨凝式的深入人心创造了有利条件,他可以通过公共空间向下一个时代的人们展示他的书写。作出这种联想或推断,与作品的细致阅读和比较是分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