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木雕:不积累 难创新
■文/王笃芳
大凡具有艺术创新精神者,多为有深厚功底的厚积薄发者。罗丹看了米开朗基罗作品之后,走出古典主义堂奥,步入自己印象派圣殿,而被当时保守主义视为异端。印象派先驱马奈在欧洲传统绘画的基础上革新技法,引来了学院派的歧视。印象派创始人莫奈,创作了《日出》,被当时评论家们用“日出印象”来嘲笑,形成了印象主义画派。苍穹瀚渺,古往今来的艺术大家都是在创新中自立、永恒的。
黄杨木雕,是供人赏玩的特艺雕刻。一件黄杨木雕精品的诞生,不仅是作者长期知识积累,观察生活万象,隐于内而发于外的心智之果,也是作者学养、修养和他的品味、品格、品德、品性的反映。假如没有搜尽奇峰打草稿的积淀,即便有想象也没有多大内涵,苍白无力,更何谈“超以象外,得其寰中”呢。
我在艺海沉浮近半个世纪,时常在创新与变化之中陷入深思,也乐此不疲。
黄杨木雕如果以传统的形式出现,就如同一幅精妙细腻的工笔白描。当我徜徉在朱子常的作品前,赏读他惊世绝伦的雕刻技艺和出神骇俗的形象刻画时,总也很自然地把他的作品与工笔白描来相题并论,叹服于细微的局部刀刀入扣,一丝不苟。于是乎,我创作的《东坡观砚》、《李清照》、《山涛》、《羲之与鹅》等作品,在雕刻上也试图发挥传统技艺的特点,以形传神地表达内在涵义和思想精髓,人物的整体造型、面部刻画也始终用雕刻中的工笔手法表现,给人留下历史的追忆和回溯。
“寿星”是工艺雕刻中十分常见的传统题材,自古以来,在造型上总是手拿寿桃,或骑着梅花鹿,或伴以仙鹤,或鹤鹿同寿,多是在作品的构图上加松枝、雕附加物,俗不可耐,却鲜少有用一减再减的处理手法来表现的。“大美无言”,其中有大减之内涵,造型艺术做到简洁,就会高雅脱俗。艺术创作要删繁就简,尤其是圆雕。“简”不是空洞无物,不是简单化,要有内涵,能看出文化底蕴。吴冠中先生的画意境之深就在于简,在于归纳,譬如他所画的《卢浮宫》、《房东家》、《双燕》、《秋瑾故居》,几块大调子就让人百读不厌,耐人寻味。著名数学家陈省身在2002年5月9日一次精彩的演讲中,揭示了一个不争的事实:杳无际涯的宇宙,虽然万象纷呈,但却有着伟大而和谐的秩序,而这种秩序是可以用简洁明了的数学公式标示的。从这里也可以看出,艺术与科学的分野与联系,有时也会殊途同归。
30余年前,我受周昉仕女画的启示,以线条为主要造型形式,雕刻出唐仕女的婀娜之姿和丰腴肌肤,在当时完全颠覆了黄杨木雕在仕女造型上惯用的甜媚之态,追寻唐风宋韵。《簪花仕女》在造型上以线带面,用了横竖对比的线,加强了作品的装饰趣味,体现出线的美感,突出了黄杨木雕细腻的本质,带有一点中国绘画的氤氲之气。这种从骨子里寻找民族艺术精髓,对提高黄杨木雕这种艺术形式也会有积极的时代意义。
长期搞创作,碰到不同题材施用不同手法,是我们创作过程中需要考虑的问题。常常有些人定格在一种手法,自以为是形成了风格。传统黄杨木雕是精雕细刻,光滑圆润,细磨光亮,作品所配的底座也十分考究,黄杨木雕如舍弃诸多技法,就丧失了作为特艺雕刻的存在价值,如只囿此道,不出藩篱,也无异是对传统雕刻的自残。传统是古典规范的港湾,如停滞于港湾就丧失了自我的方向。
旷世之作并不是产生于灵感的火花。“珂勒惠支《农民战争》这组声势浩大的杰作却是从一个妇女的背影开始的。那妇女‘洋溢着复仇的愤怒’,‘浑身是力,挥手顿足’,是所有名画中最有力量的女性,是画家感受殊深,长久孕育,伴随着强烈激情而创造出来的”。我1985年创作的拙作《屈原》(中国工艺美术馆收藏),在表现手法上孕育已久,运用了传统白描式的精雕,中国画中的兼工带写,具有一种泼墨写意的韵味。《屈原》题材我做过多次,每次都有新的想法。《老子说道》反映了老子思想对中国人性格的形成产生的巨大影响。在设计泥塑稿时我没有明确的设想,一味追求朦胧之美,只求在形式上寻找变化,在团块中找线条、调子、形体这三位一体的圆雕造型魂魄。多次琢磨之后,在模糊的概念中我突发奇想,用石片任意作出肆意放纵的衣纹,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艺术手法是一种语言载体,艺术手法所诠释的是作者要表达的一种形式。创新更趋向于超前意识的劳动,是前卫的。毕加索有语:谈什么创新啊,能有些变化就不错了。一位巨匠说出的话,足以让我们思索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