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蒋进老师
■王犁
蒋进老师离开我们晃眼14年了,2010年看到王义军《纪念我的老师璞斋蒋进先生》(《美术报》2010年3月20日第8版),就想自己也应该给蒋进老师写一篇纪念文章,以表达缅怀之情。
1992年考上美院,大三的时候,旁听了蒋进老师的硕士毕业答辩,那次答辩学术争鸣的火药味,估计可以成为美院口口相传的美谈。大抵是他的导师章秋农先生不太喜欢用气功里玄之又玄的概念来讨论书法里本来可以具体清晰的问题,为自己学生辩护的导师成了提问的主力,而秋农先生的严厉在美院又是另一个传奇,那次答辩可把蒋进老师折腾出一身大汗。我们这些低几年级的看客,在感到紧张的气氛之余,无形中也卸下青春的骄傲,而去感念学院中学术的尊严。蒋进老师研究生毕业展上有书有画,除了传统书法创作外,绘画是大写意花鸟的范畴,一件疏影横斜的梅花图上,秋农先生题诗堂:“蒋君进从余习书,而情之独钟则在画,固为画而复专攻书,此其有识见处,然画书之理有同亦有异,此又不可不辨也,君共勉之。一九九五年章祖安题。”
老美院校园人少,那时著名的“芒耀大道”,不管学院大咖或后生学子仿佛相互面熟,只要有好感都有机会说上两句,与蒋进老师总在打开水的锅炉房或黄福林的裱画铺碰到。有一次在黄福林的裱画铺门口,给我谈起一个有点行为艺术的方案,他想挖一个立方米杭州玉皇山带草或其他植物的土,与美国洛杉矶某处的一立方米的土平移互换,记得他还强调完整的平移以及对等空间的铆合,让它们在各自不同的环境继续存在,反映什么思想观念现在已经不记得了,足见那个时代蒋进老师在现代艺术领域的思考。
毕业后在浙江艺术学校工作,学校里当时有一个政策,鼓励教师跨学科进修,2001-2002年我报名参加了书法系的进修班学习,进修班办在十五奎巷的市委党校,教师阵容极其强大,书法系老中青老师都参与,还出面邀请杭城书坛名宿。蒋进老师已是书法系的书记,班里也传闻他在日本讲学因病提前回来,也有同学冒冒失失地问他身体情况,他也不忌讳如实回答,也委婉地告诉我们与家族病史有关,还说来上课有事做,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安慰我们通过医治已经好多了。课堂上大家一点也没感觉到蒋老师生病,他带来自己收藏的整张颜真卿《勤礼碑》拓片给我们看,说只有看整张的拓片才能感觉到颜体字的气象,经常看看颜真卿的字可以壮气;也带来他父亲退休后写的字,一位没有学过书法的大学数学教授晚年笔痕,从而讨论原生书写没有习气的好处。书法进修班一年结业,像模像样的在印学博物馆做了一个结业展,开幕那天书法系的老老少少都来了,当时手机还没有拍照功能,班里同学用相机帮我跟蒋进老师合了个影,现在看来弥足珍贵。
2004年1月下旬那段时间还收到蒋进老师托人转交的画册《蒋进写梅》,打开扉页一行硬笔字:“王犁老弟正之,甲申新春蒋进。”字迹硬朗,一点不显病态,哪会想到隔年的三月离开我们。
2017年,蒋进老师当班主任的那届书法班同学王客、王义军、王宠、施立刚、周燕、周峰等一起给他做了一个展览,并编辑出版《愈损愈精神——蒋进书画作品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7年5月第一版),虽然漏收记忆中见过的几张极其精彩的少字数作品,但已可窥蒋进老师短暂一生努力的学术概貌。作品集里章秋农先生一篇2001年的长文《寻觅新式武器——与蒋进君谈话录》,其中对“回归传统”的警惕,成名书法家的“三怕”,至于“全盘西化”的态度,对待看不懂的抽象画,老一辈学人以其更开阔的视野讨论时代的困惑,至今读来仍醍醐灌顶。收录一套私人收藏《岁寒知己册》,秋农先生题签:“蒋进墨梅册,乙酉夏章祖安署。”并跋:“蒋君为余弟子,甚服余,而对余之短亦直言不讳,此真交情矣。君外柔内刚,作和事佬而是非分明,故人亦乐与之游,多才艺,墨梅已自成格局,若天假之年使淡而又淡,余益不能测其所诣矣,惜折于英年,今对遗墨不胜怆恻,辄题数语以寄哀思云尔。星林兄宝之。乙酉岁五月二十六日摄氏三十九度,山阴章祖安于杭州青春坊寓所佛魔居。”这是他的老师秋农先生的肺腑之言,而留给我们晚辈的印象,是他的善良、热情、温和、开阔、坚定……让我想起鲍勃·迪伦的歌名《上帝在我们这边》。
更何况看到他带的那个班级同学近年在书坛骄人的成绩,足以告慰我们的蒋进老师了;也是这群当年的青葱学子,多少年后一起以编辑画册和展览的方式纪念自己的老师,让我们看到蒋进老师的善良、热情、温和、开阔、坚定……在他们身上继续生长,更让我这个无神论者相信上帝站在我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