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谈论古代女性图像时
我们谈什么
■蔡琴
女性题材绘画在中国有着极为悠久的历史。战国时期帛画《人物龙凤图》中就出现了一位女性形象,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描绘的女子形象主要是贤德的女子和神话传说中的仙女,如《女史箴图》、《洛神赋图》和《列女仁智图》;周昉《簪花仕女图》、张萱《捣练图》等则展示出大唐盛世之下贵族女性的华贵之美;五代、宋、元时期,描绘世俗女子的题材范围扩大,如北宋画家王居正《纺车图》中的女性仅是生活中最普通的农妇。明清两代的仕女画更是数不胜数,流行的长卷和套画,有不少是专门描绘女性生活的图卷。
精美的图卷不仅反映出不同历史时期的艺术特色和时代特点,打开了我们了解中国古代女性生活状态与内心情感世界的大门,通过图像的变迁,还折射出各个时期的历史、文化、思想和意识形态的特点及其演变轨迹。
浙江博物馆副馆长蔡琴十多年来专注女性题材绘画的研究,她基于最直接的藏品从观看的视角出发,将一幅幅作品与古代女性的生活进行勾连,还原原貌,做了大量的资料收集和诠释工作,并于近日,完成了“艳绝世界里的东方美学——中国古代女性生活图卷”巡回讲座。她将古代女性生活状态详实地呈现出来,最终的落脚点是对女性生活方式价值的探究。
三月是女人的季节,从3月9日浙江美术馆开始,每个周末一场讲座,16日天津博物馆、23日苏州博物馆、30日宁波博物馆。美术报、上海日报的记者在浙美讲座以后,就要采访我,我说等到巡讲结束以后吧。现在,巡讲结束了,她们的采访,其实正是我需要在讲座以外想说的几个问题。
为什么会选择这个话题
作为一个博物馆的工作者,比一般观众容易看到更多的书画展览和藏品,很早我就被有关的女性图像所吸引,大致2000年,在上海博物馆国宝大展中看到《簪花仕女图》后,就写了一篇文章《美女史》,发表在当时我在一家报纸开设的散文专栏上。虽然文章从现在的眼光看来,比较浅显,只是关注美女胖瘦之类的表象,但是,这是质的变化:从观看到写作!之后,更多留意这类展览和藏品,更多从单纯的女性形象关注到整个图像。2016年,青岛博物馆和常州博物馆分别举办了女性文物展览和女性书画展览,我当时还没有回到浙江省博物馆,应隋永琦馆长和林健馆长邀请在青岛馆和常州馆分别举办了两场讲座。之后,浙博宣教部陈平主任请我在孤山馆区报告厅讲了一次。这次讲座的前后,我回到了浙博。这也是个节点,从《美女史》的写作,向专业研究迈进,10多年的积累,得以梳理和认知。之后,关注到中国美术学院图书馆全方位开放的高居翰的研究资料,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中国古代女性图像就是学界研究的热门话题。所以,两条线路的并轨。和一般的学者不同,我的视角是从观看出发的,和观众比较有共鸣,同时,也是基于最直接的藏品,不显得学究。我希望这次巡讲的框架、资源是开放的,可以不断完善和深入。
“艳绝”和“东方美学”是褒义词吗
“艳绝”和“东方美学”从字面上看,是褒义词。在我的讲座中,应该不是那么简单。中国古代女性是有“人设”的:一是身体不能超越家居范围,二是行为不能超越家务范畴,三是意识不能超越家庭范式。这些图卷所描绘的贵族女性的生活,“场景”不超过闺阁和后花园,“内容”不外乎家务,诸如教子、纺织、刺绣等,更大量的是消闲,如理妆、弹琴、下棋、看书、画画、写诗、烹茶、饮酒、游戏,甚至就是凭栏闲坐发呆。虽然被封闭在“后花园”,但她们并不是“后花园”的主人。古代的私家花园,本是男人为自己营造的心灵休憩的场所,作为他们附属的女人,不过和那些花草石山一样,是花园中不可或缺的高级审美元素。“艳绝”为悦己者容,“东方美学”是男人的看法。长久以往,女性也给自己“人设”了,不能什么、应该什么,都是社会的要求,男性的要求,而不是“大胆地做自己”。
当然,历史的发展并不是一根直线到底的。在《诗经》、《礼记》和《春秋》的各种注疏中所揭示的上古知书识礼的女子在公众领域的活跃及其社会地位的尊崇,对当时的士人学子关于女性规范的约定俗成的认知所形成的冲击。譬如,关于女子是否应该受教育的问题,即“才”与“德”的问题。鉴于“古之贤女,贵有才也”,女子亦当重才似乎是毋庸置疑的了,于是进一步的问题就出来了:应该重怎样的“才”?这就引出了关于两种才女传统或才女形象的梳理和论争。
虽然古代社会对两性的基本规范是“男主外女主内”,女性的“正位于内”,而这个“内”有几层意思和具体规范:社会阶层之间的分界其实更为本质,士大夫阶层的女性在很多方面是利益和特权的共享者。因此,相较于阶层之间的“墙”,同一阶层的女性的空间的界分,既不是“墙”的意象,也不是“屏”的意象,而是“帘”意象:它表明了界限,也暗示了连通;它并非不可穿越,但又确然存在。“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就是这个“帘”。
女性在家庭之中通过“母教”而间接呈现的力量那样强大而持久,更容易成为章学诚所说“公器”。在这点上,章的论敌袁枚似乎也无异议:“从古文人得功于母教者多,欧、苏其尤著者也。次山题钱修亭《夜纺授经图》曰:‘辛勤篝火夜灯明,绕膝书声和纺声。手执女工听句读,须知慈母是先生。’”在讲座里,我重点讲到了《袁枚十三女弟子湖楼请业图》。在一七九二年,袁枚寓居杭州,一时女弟子纷纷前来请益受业,为纪一时之盛,由写真画家尤诏为袁枚及诸弟子写照、汪恭补景,成《十三女弟子湖楼请业图》。据蒋敦复《随园轶事》记载,该图曾有两卷,“一为米脂高篙渔观察长绅所得,一为安徽中丞吴竹庄先生坤修购于乱后,皆价费千金也”,可惜两卷今仅存一卷。
(下转第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