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师，古砖铭也。蜀师砖最近又引起了金石界的广泛关注，是因为去年在浙江海盐县旧城改造中，在离张元济故居不远的一堵老墙上拆出了几十块蜀师砖。老墙所属建筑为民国时期民居，墙上拆得的蜀师砖附有石灰。其实，这也不是海盐第一次拆出蜀师。2014年底，在海盐武原镇城西三口古井中拆出蜀师砖十数块。井出的蜀师，砖上都有明显青苔。两者附着物不同，明眼立辨。所以当下蜀师砖有两个批次，一为井出，二为墙出。这是人们除了书籍、拓片外第一次见此砖实物，引起了不小的震惊。但是因数量太少，故得见者甚少。

　　我初闻蜀师砖，是在乡贤张廷济所著《清仪阁所藏古器物文》中记录的蜀师。一是“晋蜀师砖研”拓片，张廷济跋：

　　干隆六十年乙卯四月十三日，余于海盐渔舍得晋（太）康五年郭家葬砖，蜀师砖。越一日，又得汉永宁元年砖，是为得古砖之始。德容兄得此砖在四月之末。今兄去世已十六年矣。对此不胜感怆。甲申正月十九日清晨。

　　另一是“蜀师砖”拓片，张廷济跋：

　　蜀师砖。两面同文，全者每面得四文。干隆六十年四月十三日，余过海盐，于东门外濒海渔舍废垣中，见此种砖数枚。因用钱五百文从其家买得。此其一。自是以后购者日众，今亦不易得矣。道光十一年辛卯四月十六日。

　　张廷济有室名曰“八砖精舍”，而当时与之交好的另一位金石大家阮元也有一书斋名，曰“八砖吟馆”。张廷济“八砖”与阮元“八砖”中惟一一块相同的砖就是“蜀师砖”。阮元所藏蜀师砖如图所示。

　　张廷济有《吴蜀师砖赋呈阮中丞师》长诗为证：

　　三吴古砖各异状，蜀师砖文尤瑰奇。非轮非钱非人屋，松叶薤叶相飘披。

　　中蜀师字篆连属，或一二三分成亏（全砖有三蜀师字者，甚少，吟馆所藏。具四蜀师字，则曾未之见）。所恨尚少纪年字，东京西京总传疑。

　　永安太康近乃见，吴欤晋欤犹异辞。吾师中丞家淮海，得全砖一城河湄。

　　勒识定为大吴物，志传俱在语岂欺。离里之山石自立，吴五凤年汉延熙。

　　卫尉冯朝城广陵，富春侯峻实主持。众知不可功果辍，定弃瓴甋如京坻。

　　考证今昔时与地，非孙吴物谁所遗。廷济昔亦古甓获，如椽之笔光榱楣（干隆乙卯夏四月，余于海盐濒海渔舍得汉晋古砖八。嘉庆己未夏四月，蒙师八分书“八砖精舍”匾于读书处）。

　　兹来吟馆快睹此，运视再四乐不疲。摩挲重为此砖幸，神物显晦洵有时。

　　吁嗟吴末国不祚，日侈符瑞事荒嬉。天发神谶国山禅，江宁阳羡两卓碑。

　　降帆一片石头出，孙家城阙空黍离。此砖何时没复出，旊人姓氏苔华滋。

　　维扬古刻即此足，欧阳况复题新诗。他家藏砖不足数，直轶宝鼎追景师。

　　阮元也在其所著《两浙金石志》中考：

　　晋太康蜀师砖：右“蜀师”砖三，皆张氏燕昌藏。前二砖长五寸，厚寸分，文曰“蜀师”二字，三列共六字，绕字作蕉叶四出文。后一砖长一尺余，厚寸分，文“太康三年十一月廿日蜀师所作”十三字。元近于吾乡平山堂濬河，得蜀师砖一，形制略同。因考《吴书》定为孙峻所作广陵城甓。“蜀师”者，为吴中作砖之氏，即工师也。

　　文中所提到的张燕昌，在其所著《金石契》卷三有考：

　　右砖文曰“蜀师”，制作甚精，吾乡海上常得见之。邓尉徐友竹坚云：扬州平山堂下开河得古砖，亦有“蜀师”字，“蜀师”二字未详何义。诸宫赞草庐谓是匠人之名。近莘芹圃于吴兴得一砖，文曰“蜀夫”，篆法亦古雅有致。

　　蜀师砖不但现在为人们所珍视，从清代开始就一直被金石学家所宝爱，除了张廷济、阮元、张燕昌外，锦灰堆鼻祖、金石僧六舟在道光十五年（1835）也将蜀师砖全形拓入画，赠陈銮、黄均、漱石、姚鼎、僧予樵、陈坎如、计鱼计、松溪等补画。此画钱镜塘旧藏。此外，清代冯云鹏、冯云鵷兄弟的《金石索》中也有收录此砖，称之为“汉蜀师砖”。冯云鹏还在后面补考：“鹏按：是砖字外皆有磨纹，近日邹县得天凤石刻，四周围磨纹与此相仿，此虽不载年月，其为汉砖无疑。”

　　衢州王汉龙先生收藏有一只清代书柜，上面有四屏金石内容木雕，其中就有“汉砖蜀师”图案。今年，俞星伟先生还在西泠拍卖买到阮元旧题的蜀师砖拓片。

　　当下对蜀师砖的考证不明确的主要有两点：一是“蜀师”为何意？二是蜀师砖的年代，到底是汉、三国，还是晋砖？

　　对于“蜀师”的含义，大致有三种说法：一是蜀国来的工匠名说；二是阮元所说“吴中作砖之氏”说；三是嘉兴学者范笑我先生提出来的“殡葬师”职业称呼说。因蜀师没有同出年号砖，或没有形制接近的年号砖，所以很难定其年代。冯云鹏说是汉砖；阮元、张廷济留下的题跋中多称它是晋砖；张廷济写给阮元的长诗中又说是吴砖。所以从古到今也没有定论。值得一提的是，在老墙中同时拆出来的还有四块湿刻砖，大小与蜀师砖无异，只是大面上没有蜀师印记，其中一块井出，三块墙出。井出的湿刻砖铭文“百七十”，三块墙出的侧面却分别刻有：“……□忠□之君，复何以踰”、“就安其乐土长”、“七百三十”。因都是残砖，所以资讯不全，如是当时造砖时遗留，不知其中是否有待解的“密码”。

　　我认为，蜀师，蜀字为川，师者军队，蜀师砖应为西晋初年，蜀地兵匠所造。蜀师砖出嘉兴海盐县，清代许瑶光著《光绪嘉兴府志》金石卷“海盐古砖”载：

　　光绪二年六月十三夜，海盐大风潮，潮退砖露，居民得者有“永和五年岁在己酉”和“元康年吴师（蜀师）作”诸款。

　　这也是惟一一条有关蜀师砖年号资讯的官方资料。但不足以说明确切年代。

　　我走访当时井出蜀师目击者，据目击者说，出蜀师的三口井直线排列，位于一有中轴线的建筑地基一侧。井中尚有六朝青瓷残片。此建筑地基我认为极有可能是兵营。砖竖置围圈，形成井口，所出砖分两种，蕉叶纹一样，一种正反面有文字“蜀师”，一种没有文字。所以蜀师砖的原始用途或为兵营井砖。而墙出蜀师应为民国建房时候也是从井里发现有砖后的二次利用。

　　北大学者金纲先生也曾提出过一个思路：假定是蜀地兵匠所作，按照历史的规律，那一定是和大规模人口迁移相关的。西晋咸宁五年（279），司马炎兵分三路伐吴，其中一路就是益州刺史王浚率领的水军从四川顺流而下。唐刘禹锡有诗为证：“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古代作战和现代不一样，特别是跨区域的大规模战事，它的后备补给人员数量，以及相关配套也是相当大的。三国吴是公元280年（吴天纪四年）灭国，金纲先生认为：王浚率部灭吴后不会全部返回四川，一定会有大量的蜀国兵士或家属驻扎或生活在吴地。这就可能会把蜀国的生活方式或者手工艺等带到吴地。之前清代阮元题跋中所说的太康三年是公元282年，而光绪《嘉兴府志》中所提及的元康年开始是公元291年。都在王浚起兵灭吴的公元279年后十几年内。张廷济发现蜀师在海盐，而阮元那块是在扬州发现的，当时都是平吴战地。所以，我认为蜀师砖，或许就是当时那批随王浚楼船来到吴地后，留在这里生活的士兵所制作的古砖所用的标志。

　　前不久蜀中许灏先生来嘉兴，代表成都市政府探寻有关蜀师砖的历史渊源。我想我能做的就是先把散落在民间，还能收到的蜀师砖集中起来，加以整理，以待金石同好继古风，细考证，同探讨，还原“蜀师”的本来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