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各地，许多地方立有名人雕塑像。这些雕塑大多是具有重大影响的正面人物形象，但是也有一些历史的罪人，被雕塑这种形式永远钉在了耻辱柱上。

　　今年初夏，我约中国美术学院老教授、著名雕塑家高照一起去岳王庙走走。杭州栖霞岭南麓的岳王庙，是人们纪念南宋抗金英雄岳飞的重要场所。

　　在岳飞墓前驻足致敬之后，大家总会走向墓阙下那四个铸铁跪像，手指唾骂。这四个人反剪双手，面墓而跪，他们就是当年陷害岳飞的秦桧、王氏、张俊、万俟卨。

　　历史上，四跪像多次因毁而重铸。1966年开始的十年动乱中，岳庙遭到破坏，岳飞墓被毁，四跪像也不翼而飞。

　　1976年10月，王洪文、张春桥、江青、姚文元“四人帮”被粉碎，十年“文革”动乱结束。为顺应民心，1978年8月，浙江省人民政府拨款 40万元，并与杭州市有关部门成立了岳飞庙维修领导小组，开始全面修缮工作。1979年7月，被毁的墓园、牌廊、岳飞庙和忠烈祠等建筑得到了修复。其中，重铸的四跪像在原先的位置上接受千夫指。

　　目前，尚无公开的资料透露是谁或者哪一个团队具体完成了这次重铸四跪像，就连万能的互联网似乎也成了丈二和尚。我想，相对于岳飞的传世英名，佞臣就是一群肮脏的臭虫。因此，人们很自然地忽略了将臭虫铸成塑像的作者，连同作者自己也不再谈及1979年的那项“创作”。但我知道，高照参与了这项工作。

　　1979年春季，高照接到美院雕塑系的任务：完成岳飞墓前秦桧老婆王氏的跪像。对于科班出身的雕塑家来说，做这样一个塑像真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当然，这也说明了那时岳飞庙维修领导小组对修缮的高度重视。

　　历史上，有关王氏的正式记载几乎没有。个别笔记野史偶有提及，也多演绎。比如《西湖游览志余》一书有云：“桧之欲杀岳飞也，于东窗下与妻王氏谋之。王氏曰：‘擒虎易，纵虎难！’其意遂决”。此志还有叙述：秦桧死后，王氏设神案，请道士作法，道士呈表给上天并到鬼城丰都，看见秦桧等人戴着铁板枷，遭受各种苦刑。秦桧要道士带话回去告诉王氏，在东窗下密谋杀害岳飞的事情暴露了。这段描述既是成语“东窗事发”的出典，也是人们了解王氏的“档案”。

　　上个世纪50年代末，高照在西子湖畔的美术学院上大学的时候，去过岳坟，对四跪像印象较深。但是，将近20年过去了，他对当年王氏跪像的面部细节已经淡忘。于是，高照在设计王氏跪像的时候，参考了“四人帮”中江青的面容特征。在几十年的雕塑实践里，高照创作过诸多作品，具有很大的艺术成就。但我以为，这件王氏跪像影响最大、观众最多。

　　岳飞的抗金故事历代相传，几乎人人知晓。

　　一直以来，岳飞墓前并无佞臣跪像。直到明宪宗成化十一年（公元1475年），常熟名士周木来到杭州任浙江布政使重修岳飞墓时，对百姓憎恨秦桧之情感同身受，于是用生铁铸造秦桧夫妇跪像供人口诛笔伐。

　　岁月流逝，生铁锈烂，秦桧夫妇跪像溃不成形。明武宗正德八年（公元1513年），浙江都指挥李隆用铜铸秦桧、王氏、万俟卨三具双手反剪的跪像于岳飞坟前。后来，这些跪像被游人捶打至损坏。明神宗万历二十二年 （公元1594 年），浙江按察副使范涞再铸秦桧、王氏、万俟卨跪像，并增添张俊跪像一件。

　　2007年6月，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了《情归西湖——西湖文化名人墓探寻》。沈建忠先生在其中一篇谈及岳坟的文章中写道：“四跪像在‘文化大革命’中被人卖入废品店，不知所终。现物为新塑，也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塑了”。

　　从众多的史料记载里，我获悉了一个准确的数字：数百年来，岳飞墓前的佞臣跪像经历了12次重铸。

　　1979年重铸的四跪像，据说是依据河南汤阴县岳飞纪念馆的铁像重新铸造的。那是依样画葫芦吗？当然不是，至少秦桧老婆王氏的跪像就没有完全按照汤阴版制作。

　　40年来，岳飞墓前的四跪像被无数愤怒的唾沫鞭挞，而秦桧和他老婆王氏脸上的唾沫最多。若非岳王庙管理方用铁栅栏围住了这几个跪像，恐怕他们又会被人砸破了，历史罪人的下场可想而知。

　　高照在美术报工作之时，我们曾聊及雕塑，听他说起过王氏跪像的重塑。如今，高照已经82岁高龄了，初夏的时候，他婉拒了我的约请。高照告诉我，在完成任务后的40年里，他从未去看过王氏跪像。